建那女浴堂的钱,加上前三日耗费的柴炭、人工,统共是用了一百二十两银子。
庄秀云和杨雁回凑的本钱,本就没动用多少,没几个月便又连本带利齐齐整整的回来了。庄秀云甚是高兴,只是杨雁回没见多么开怀。
闵氏早先已是粜了麦子,再后来又卖了果子,加上鱼塘的生意也好,手里又迅速积攒了银钱。待有了银子,闵氏在问过儿子的意思后,决定上秦家央求一下老太太,也好送两个儿子去云天书院读书。
杨雁回忽然又转了心性,又从不爱上秦家的门,变成了缠磨着闵氏也要跟去秦家,还要带着杨莺去。
杨莺虽不知杨雁回为何忽然邀她去秦家,但也想见识一番秦家内宅。心里只想着,那等人家,或许那花圃、盆景、一应摆设,有她想不到的妙处。待问过了婆婆,得到允准之后,她便和闵氏、杨雁回,一同去了。
秦家老宅如今翻盖一新。大体依旧如从前,只是越发的窗明几净,琉璃瓦熠熠生辉,雕花梁璀璨生姿。不同之处是,原来的小花园扩建了一些。
原本苏慧男的娘家兄弟领工建造,提议将花园扩建一些,为此还向秦明杰出主意将华庭轩拆除。
葛倩容得知后,不由落下两滴悲春悯秋之泪。还正正好就给秦明杰撞见了。秦明杰疑是她产后心绪不佳,忙好言好语安慰了几句,还说什么:“太太万万不可伤怀,为夫还巴望着你再添一对龙凤胎。”
葛倩容道:“我实不是为着别的,只为听说苏姨娘的兄弟要拆了华庭轩。我与莞姐儿也算相交一场,上回她的居所没被那场诡异的大火烧了去,明明白白是上天庇佑。我还为她高兴了一场。谁知如今却要被苏姨娘拆了建花园,那一席话说的,好似这花园不扩建,咱们一家子便没活路了似的。”
她说着说着,便将“苏姨娘的兄弟”改为了“苏姨娘”。
秦明杰蹙眉。
葛倩容又道:“那华庭轩我也住过的。也不知是要拆莞姐儿的房子,还是要拆我的房子呐。”说完,倚着床柱,扭头向里,不言语了。
秦明杰忙道:“我去知会一声,不许他们动你住过的房子。”
葛倩容这才露了一丝笑脸,又道:“若定要将花园扩大一些,也是无妨的。苏姨娘伺候老爷久矣,人家这点子要求,也不过分。咱们芳姐儿和蓉姐儿已是出嫁女了,原来的住的房子,何需那么大?那两处房子可俭省为一处小院。芳姐儿和蓉姐儿回娘家时,既有地方住,又多了地方游玩,何乐而不为?”
女儿出嫁后,那住过的庭院悉数给侄子、侄女去住也是常事。秦明杰觉得有理,便一口应了。
葛倩容笑道:“待咱们的花园盖好了,咱们芝哥儿和兰姐儿又会走了。咱们便可带着一双儿女,在自家园子里游玩。他们两个,定会平安快乐的长大。”
一席话说得秦明杰也甚是开怀。
苏慧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甚是不平,待要反击,可她自己先前那套需盖花园子的说辞,将自己框得死死的。又因她娘家兄弟怕多生事端,惹来秦明杰细细查问建房事体,又百般劝说,只得让葛倩容又胜了一局。
这些都是崔姨妈告诉杨雁回的。
杨雁回一行人到了秦家后,待求过了老太太。老太太欣然允了,还对闵氏道:“小事一桩。听你所言,你们家那两个哥儿,院试名次都甚高,连乡试也可考他一考的,正该寻个好书院,好先生,再努力一把。”
闵氏将自己绣好的最后几张佛经交给罗氏,又定要退还了之前罗氏给她的银钱,还额外奉送了一柄竹雕莲花祥云如意。罗氏甚是喜欢,便只收了如意和佛经,坚决不收银钱。
罗氏还特地关心了一下那女浴堂,问闵氏道:“听闻令郎申请了凭照,办了个女浴堂,一应事体交由干姐姐庄氏打理。果有此事?”
闵氏便点头笑道:“有的。我那儿子只是出面帮着办个凭照罢了。起先是我那个姓庄的侄女,和我这个丫头,想着我们村里的妇人们,平日洗澡甚是不便。既难寻豪门大户那样大的浴桶,也没个丫头、媳妇帮着烧水擦背,还是有个浴堂方便。我这个丫头说起来也是秀才的妹子,怕人笑话,便没对别人说起。如今既是在老太太跟前,我就不敢扯谎了。”
罗氏笑道:“这女浴堂倒是京里一桩趣闻。前儿我那媳妇还拿了个本子来给我看,说得就是那女浴堂的事。写得有鼻子有眼儿,还说什么‘青梅村庄氏,因见村中姊妹亲长,洗浴甚是不便,遂生此念。建此浴堂,不为牟利,只为方便近乡良人女子。所收费用,不过勉力维持浴堂周转’。底下还写了好些妇人们为着去不去这女浴堂,发生的诸多趣事笑谈。”
闵氏娘儿三个,面上笑意都甚是古怪。
罗氏又道:“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李传书写的本子。”
闵氏三人俱都嘿嘿乐起来。
罗氏见状,奇问:“莫不是你们也爱看李传书的本子?这倒是和我那媳妇对上眼了,她也爱看。”
……
杨雁回素来贪玩,罗氏深知其脾性,自让崔姨妈带了她们三个去新花园里逛一逛。
这花园比早先大了好些。秦芳、秦蓉的院子没了,兼且有些临近秦宅的人家,房屋被烧毁后,得了赔偿便没再搬回来,秦家便大肆扩建。多出来的地方,悉数建了花园。
杨雁回带着杨莺逛了个痛快,又央了崔姨妈,带她们去华庭轩溜达了一圈。故地重游,杨雁回闭着眼也知道这地方的每一个旮旯角长什么模样。杨莺却兴头头进去上下瞧了一遍,杨雁回略在一楼小厅里站了一站,便来到院子里,只管坐在美人靠前,赏了一会竹子。
杨莺出来后,对杨雁回道:“我瞧这座绣楼里布置的甚是精美雅致。只是不够敞亮,家具颜色配的也不好。若住个一日两日的,也算颇有情趣,要是天长日久的住人,只怕不好。”
杨莺说这话时,葛倩容和秦明杰正携手打外头走过。
秦明杰听得这话,不由一怔。
葛倩容问道:“何人在此?”
崔姨妈忙领了人出去向秦明杰夫妇二人行礼。
崔姨妈又对秦明杰道:“老太太说了,客人来了,又有游兴,她本该领着逛一逛园子,怎奈她今日有些懒懒的,便叫我带了杨太太逛一逛。”
杨雁回瞧着秦明杰,心内却是波澜不惊,连恨都淡了。
葛倩容看了一眼秦明杰,又笑对闵氏等人道:“是很该逛一逛。我们这新建成的园子,没个人逛逛,倒像是锦衣夜行了。崔妈妈要好生替我和老太太招待客人。”
杨雁回心知葛倩容是故意来此。老太太让崔姨妈陪她们逛一逛,还是叫洗雪去葛倩容院里调来的人。葛倩容肯定知道她们在后头园子,故意装不知道罢了。
不过,她无心深想。
她再世为人久矣,不想继续纠结前生。
因秦明杰夫妇来了后花园,秦家这花园又着实不大,崔姨妈便对葛倩容道:“已逛完了,正要带几位客人去呢。”
告别了秦氏夫妇后,崔姨妈便带着闵氏三人出来。闵氏三人向老太太辞行后,娘儿几个便离去了。
杨莺逛了个心满意足,本以为要回去了,岂料闵氏又叫赶车的伙计转道去了如意银楼。杨雁回和闵氏给杨莺订做了几套金银首饰。又转道去绸缎铺子买了两匹潞绸,两匹茧绸,一匹红云缎,叫她带回去。这一下,将杨雁回几个月来开浴堂分得的银子并润笔,用了个罄尽。
杨莺心知是闵氏和杨雁回不好叫她做白工,也不好让她空手入焦家,所以才如此,心下甚是感激。她的父母那样坑害人家,婶婶竟还想着给她置办些嫁妆。她坚辞不肯收。杨雁回便笑道:“你收下吧,我还有事要你帮忙哩。我要借你那巧手和玲珑心用一用。”
杨莺怔怔的,不知她是何意。
……
因庄山和夫妇年事渐高,庄山和又要打理族中繁琐事物,兼管着一村的事体,又多了女儿忽然多给的家用,便寻思着,将家里那几十亩地都租给人种,他只管收租便了。
杨雁回听闻后,立刻向庄秀云详细述说自己的下一步计划————将那几十亩地都圈起来,盖浴堂。
庄秀云一听,吓了一跳,还问道:“那得盖多大?”
杨雁回道:“咱们这次盖一座专供贵妇人洗澡的浴堂。让她们赤身相对,她们好意思?多盖些屋子,一个屋子里一个小池子,再配一个超大浴桶。随她们爱下池子也好,爱泡浴桶也罢。”
庄秀云嗤之以鼻,道:“那些贵夫人肯来?”
杨雁回道:“身份太高的,我估摸着是不会来的。但譬如说我娘那样的,定然是愿意来的。一则钱够花用,二则家里洗浴确实不便。我琢磨着,一些小官宦人家的太太,殷实商户人家的娘子,还是愿意来的。”
庄秀云道:“人家家里也是有家人媳妇子伺候的,便是沐浴不方便,也是累着别人,累不着人家自己。”
杨雁回道:“可是咱们有池子,有更大的浴桶,泡着多舒服?咱们也不用普通的井水,咱们从觉明寺每日里运来温泉水。她们还能在家里泡温泉不成?”
庄秀云道:“依你这么说,也是可行的。只是何需用几十亩地?”
杨雁回道:“咱们既要招官宦人家的太太奶奶们来洗澡,自然要盖得更严整,更不能让人拿了把柄去说三道四。那浴堂,我琢磨着,两亩三分地也尽够了,只怕还用不到哩。咱们把余下的地,用矮墙围起来,在里头建一个大花园子,就跟那江南的园林似的。有假山凉亭、小桥流水,四季都有鲜花盛开,冬日赏梅,春日赏杏花桃花梨花早樱晚樱,什么山茶、杜鹃、菊花、牡丹、芍药的,多多种上一些。柳树、修竹、冬青之类的,自也少不了。京中女子喜好游玩,咱们给弄了这么一个所在,她们还能不爱来玩?进园子便要买票,园子随便逛,温泉水准许泡上一个时辰。让那些外地来京的文人,喜欢诽谤京中女子淫悍,那个沈德符、西周生……”
庄秀云打断她道:“所以你就要挑动得京中女子更专注于享乐?我可不敢挑这个头!不过……你这个主意真是好得紧。”可她就是不敢干!
杨雁回道:“不不不,姐姐误会了。人都道京中女子淫悍,所以,咱们才盖了个园子啊。咱有个园子,总比直接让女人抛头露面,游山玩水,更让那些人挑不出理儿来。”
庄秀云道:“你这么说,我还放心些。可咱们只有几百两银子,哪里能盖得起你说的这么个浴堂?你也真敢下本,我还怪怕赔了钱哩。何况这开山凿池引水的,寻常的泥瓦班子哪里做得来?”
杨雁回笑道:“让秦太太给咱们荐一个,邢老先生那里也识得几个泥瓦班子。没钱也不怕,咱们借。我只要问问秦太太,秦家那个花园,实际上花了多少,再让绿萍姐姐帮着问问,威远侯府新建的一个小园子多少钱,大约也知道是个什么花费了。”
庄秀云不由道:“说得轻巧,你问谁借?”
“钱庄啊!以前咱们兴许还借不上,现在这女浴堂那可是鼎鼎大名啊。咱们的名头,谁不知道来?何况咱们盖浴堂还怕蚀本不成?这个问题,不是早就说过了么?招揽不来女客,莫不是还招揽不来男客?那些男人那么喜欢泡澡哩。”
庄秀云觉得此主意甚好。况且她做了小半年的浴堂老板,对于做生意一事,也不像起初那么害怕了。她又问道:“雁回,你几时这么喜欢做生意了?你这么想赚钱?”
杨雁回嘿嘿一笑,心说,她实是为着名来,何曾是为了利呀。她道:“现在当官的人家,都还做生意赚钱咧,没得钱只该他们挣么?”
庄秀云又道:“可你说得这个,有些难弄啊。咱们如今这个浴堂,实说还不大需要费心思。你说那个,先不说要盖到多早晚了。就单说盖好以后,咱们得请人打理花木,打扫园子,还要着人收拾打扫各个浴室、浴池,连那柴炭和烧火工都不知要花费多少哩。少不得还要再聘几个妇人来,专伺候那些太太奶奶们修脚梳头。这人一多了,事体也就多了,不好管呀。”
杨雁回道:“可这生意若做大了,来捧场的也就多了。咱们那浴堂后来因买的柴炭多,又天天使好多,后来人都是直接送来的,哪里用咱们再去推来?那些修脚梳头按摩捶背的,保不齐又有妇人自己寻来,情愿给咱们银子,她们去揽活计。我还怕来的人多,为了争生意打起来。”
庄秀云细细想了一番,道:“真要像你这么说,这个事也行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