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少年名叫江大路,其父江天成是江氏族人中为人最正直的一个。这次族里开会商讨事情,他怕江舟不去参加吃亏,就特意让儿子过来喊一下。 既然已经假冒了江舟的身份,那么商讨事情江逐流一定要参加,这样他才可能在商讨事情的时候为江家争取最大的利益。他放下碗筷,对江大路说道:“好,你带哥哥去吧。” 有了天真活泼的江大路带路,江逐流顺利地找到了江氏祠堂。到了祠堂外边,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正在等候,他就是江天成。江天成早来了一段时间,已经把今日要商讨什么事情弄清楚了。此时见江逐流赶到,连忙拉住江逐流告诉他原委。 原来今年天气反常,江村周围百里范围内遇到了罕见的旱灾。所谓罕见,一是春夏两季连旱。从进入春天起到夏天麦收后,这方圆百里内竟然没有下过一滴雨,而且这旱灾看起来还好像不到头,似乎有蔓延到秋季,形成春夏秋三季连旱的灾情;二是范围小,以往遇到大旱,都是方圆千里,蔓延几省。可是这次旱灾却来得蹊跷,只有江村这一带百里有旱灾,其他地方都风调雨顺的。这种情况现代气象术语来解释,就叫做小流域气候异常。可是在北宋,人们哪里懂得这些术语啊,就说这是蹊跷又罕见的旱灾。 因为连旱,夏粮已经造成严重的欠收。能浇上水的水浇地收成还能勉强达到往日的六七成,不能浇水的旱地甚至连往日的两成产量都没有。照这个趋势下去,如果天不下雨,地也不能浇水,秋粮甚至可能绝收。 关于这一点,江逐流也听苑冬儿说过,因为他们家唯一的水浇地卖了做江舟参加州试的盘缠了,家里就只剩下山坡上的五亩旱田。苑冬儿发愁地说,如果不下雨,恐怕这五亩旱田里的谷苗都会旱死了。 “天成叔,这个情况我清楚。”江逐流道:“天气确实是旱的厉害,族长叫我们来商讨什么?莫非是求雨吗?” 在电视里电影里看多了,古代社会一旦遇到天旱,就会有官员族长之类的人组织求雨。江逐流以为今天江金川召集族人也是为了求雨的事情。 “不是!”江天成摇头道:“是抢水。” “抢水?”江逐流瞪大了眼睛。这词他一点都不陌生,即使是在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遇到天旱的时候,也经常有农民为抢水发生械斗。在械斗事件中,重伤致残的例子屡见不鲜,死上个把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一般来说,械斗的规模不会很大,因为在情势没有恶化之前,公安部门的110系统就会迅速做出反应,出动大批警力将双方弹压下去。可是在北宋,一旦因为抢水发生械斗,那情况惨烈可不就是江逐流那个年代所能比的。这时候交通落后、讯息闭塞,往往是械斗发生了十天半月之后衙门里才得到消息。到时候该死的人都已经死过了,该抢的水也已经抢过,衙门还弹压个屁啊? “原来叫我来祠堂就是商量这狗屁事情啊?靠,想让老子当炮灰?坚决不干!”想到这里,江逐流对江天成说道:“天成叔,我家只剩下五亩旱地了。抢水有什么用?反正也浇不上啊。看来我不用参加这次抢水行动了。” “嘘!”江天成一把捂住江逐流的嘴,他往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才放下心来。 “这孩子,你在外面呆了两个月,呆傻了?”江天成嗔怪地说道:“你这话如果让大房的人听到,他们捅到族长那里,不用你去参加抢水械斗,族里人就会先把你逐出江村。” “族中早有祖规定制。族里的子弟一定要以全族的利益为重。假如有人顾念一己之私而枉顾全族之利的话,那么全体江氏族人都可以诛杀这个害群之马。” 江逐流此时才知道事情的严重。原来在宋代,所谓的乡规族约甚至比朝廷律法还厉害啊。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先看看情况再说。”江天成拍拍江逐流的肩膀说道:“万一要开始械斗的话,记得长个心眼儿。你不比别人有兄弟姐妹,你家就你一支单传,千万不要断了香火。” 村里的青壮年陆续赶到,祠堂外的空地上站满了人。这时候祠堂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三个老者,为首一人身材比左右两边的老者矮了许多,可是偏偏他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威严,让人自动忽略他身边的两位老者,而将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身上。 祠堂外的人们行礼问安的有之,嬉笑打闹声有之,喧闹如集市一般,可是当三位老者跨出祠堂门口的时候,外面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江氏子弟不约而同地合上嘴巴,将目光注视在身材矮小的老者身上。 这矮小的老者正是江氏族长江金川。江金川左边那个红脸儿老者叫江金海,是江金川的三弟;右边的那个面容阴鸷的老者叫江金山,他是江家二房的老大,也是族长江金川的军师,只不过这个军师前面要加上一个“狗头”的定语。 江金川轻咳一声,四方的国字脸上现出威严之色。他环顾了一下全场,开口问道:“人都到齐了吗?” 一个高个子青年上前一步,躬身回答道:“启禀族长,除了江大锤外出尚未回来之外,其他各户人都来了。” 江逐流心中一乐,中国人喜欢点名的习惯还真是强大,连北宋时期一个家族会议这种小事情也要点名。 “知道了,退下吧。” “是!”高个青年再施一礼,躬身退入人群。 江金川双手往身后一背,迈了一步,开口对众人说道:“各位兄弟、各位子侄,今年大旱,老朽忝为江氏族长,没能帮族人抗御旱灾,深感愧疚。” 江逐流看着江金川心中直乐:靠!这也叫“深感愧疚”?江逐流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挺胸腆肚”式的愧疚呢。 江氏族人可没有江逐流这么多花花肠子,他们纷纷出言劝慰族长。 “族长,此乃天灾,非吾等凡夫俗子之力能抗拒的。”——一看就知道这人上过几日私塾,说起话来也文绉绉的。 “族长,您老为了族人生计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此等恩德我等已经难以回报,又怎会怪罪族长?”——此人说不定上过县学,拍马屁的技巧显然要高于前一人。 “族长,你放心,哪个龟孙敢怪你,我手中的杀猪刀可不是吃素的。”——不用问,这位是个杀猪佬。 江金川满意地点了点头,反响不错,威望值加3。 “谢谢大家的抬爱。”江金川背在后面的手终于舍得伸到前面了,他双手马马虎虎地搭在一起,向众人拱了拱,算是答谢。 “金川今日把大家约来,就是想商议一下这抗旱的事宜。看这情形,旱情又蔓延至秋季之势,我等再不想办法,恐怕秋粮将会绝收。” “我和金海、金山老哥仨几日前已经商议过了,认为要想度过眼下的旱灾,唯一的办法就是开渠引水。渠道是现成的,我们年年都在使用,眼下只要稍加疏浚即可。关键问题是水,是河水!” “下秦河从我们村西穿过,以往遇到旱情,我们只要在下秦河堤上扒开个口子,就可以引水浇地。可是今年情况不同,由于天气奇旱,下秦河丰沛的水量也变成涓涓细流,而居住在上游的沿河村,更是在下秦河上筑起堤坝,将河水拦截起来,只供他们本村人引水浇地。” 有几个血气方刚的毛头小伙子忍不住喊了起来:“族长,你发话吧!你一声令下,我们立刻冲到上游,把堤坝扒开,让河水下泄。” 可是大多数上了年岁的人却没有冲动,他们深知沿河村的厉害。沿河村是一个有三千多人的大村,江村人口才刚满五百,两者相比,实力高下立判。仅仅是人口的多寡还不足以让江村的汉子忌惮成这样,最让他们忌惮的是,沿河村文风很盛,远的不说,近十年来沿河村已经出了一任五品知府和一任七品知县。有道是穷不与富斗,民不与官斗。这次去下秦河抢水,纵使江村在械斗中打赢沿河村,沿河村只要动用一下官府的力量,又有几个人能吃得消呢? “大家不要急,先听老朽说把话说完。”江金川双手往下压了压,让众人安静下来。 “为了村里的浇水问题,老朽昨日已经提前到沿河村拜会过了。”江金川说道:“若在往日,沿河村对我们这种小村的要求是丝毫不予理会的。可是昨天,他们却破天荒的给了老朽几分面子。” 说到这里,江金川特意停了下来,得意洋洋地望着众人,很是卖了一个关子。 江氏族人果然瞪大了眼睛看着江金川,拼命思索着中间道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沿河村如此给老族长面子?而他们又给了老族长什么面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