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涛略迟疑了一阵,回答道:“今日请两位先盥洗一番换身衣裳,明日投亲时也可体面些;明早出发的时候小的会雇几个脚夫车把式,把余下的布匹糕点之类的挑起来,也算是撑撑场面。” 晶晶的脑袋低得更厉害了,嗫嚅道:“这个……明日……我们……之前的事……” 方涛立刻明白了孙家小姐这么客气请自己进来的原因,连忙道:“孙小姐说笑了,小的可听不懂小姐在说什么;小的跟朋友赶到的时候,孙小姐已经被侠士搭救官兵来得也及时,匪徒不过掳走了一批浮财罢了。” 晶晶抬起头,盯着方涛看了一会儿,欠身道:“多谢!” 方涛复行了一礼,缓缓退出了房门。一出门就被招财拉到了一边:“涛哥儿,这么大的事儿你也敢瞒着?孙家小姐这么着,不早晚得露馅么?” 方涛摇了摇头低声道:“她既然不想让咱们说出去,就自会有她的计较,咱们管她那么多做什么?” 招财悻悻道:“弄了半天,我还以为是英雄救美之后以身相许呢,真没劲……” 方涛乐了:“怎么,这回不替你妹子讨公道了?” “吓!”招财立刻激动起来,“犯得着么?那孙家小姐经过什么事儿你我会不知道?她再怎么金贵,如今都当不得正妻的,我妹子还是正房,有什么大不了的?” 方涛被招财彻底打败,拍了拍招财的肩膀,竖了竖拇指,自己到厨下烧水去了。第二天方涛起了个绝早,到街面上雇了几个脚夫勉强凑了些人,“浩浩荡荡”地往中都而去。中都号称为“都”,实际上不过是落魄王公们养老休闲的地方,其地位之所以重要,主要还是因为一来扼守中原与淮西的要冲之地,二来这里有朱家皇帝的祖坟。原本这里也算兴旺,不过自打几年前流寇破了中都掘了老朱家祖坟之后,这块地方眼见得败落了。 不过还好,如今的总督马士英,虽然人品不怎样,但治理地方的手段还是不差的。(马士英应该说得上是毁誉参半,本书后面的章节慢慢说)尤其是接管了一片破败的凤阳府之后,立刻用雷霆手段治理地方,不但民生恢复得极快,而且兵备也没落下,不过这位深谙官场险恶的马总督很会藏拙,一天到晚哭穷哭累,说白了就一个意思:我手上这点儿家底自保还行,让我去剿贼,送死! 实际上马士英的家底谁都清楚,自打他上台之后,流寇就没敢往中都这边流窜。加之温体仁倒台之后新任的首辅周廷儒又是马士英一手捧上来的,所以谁也没接这个茬儿。不动你的兵就不动吧!省得到时候你的兵调走了再丢一次中都,一群人陪着你倒霉。所以,在这个西北、中原、辽东乱成一锅粥的时期,马士英反而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可很少有人知道,正式因为马士英的存在,才暂时保住了江南的短暂的太平。毕竟马士英的手下跟左良玉有天大的区别,左良玉对待百姓比流寇和女真鞑子还要可恶,马士英好多了。 没错,马士英的才华虽然不错,尤工于书画,可是人品却不怎样。其实这个人品问题也是东林党人自己说出来的。用现在的话讲,叫做政治立场不够坚定;一方面,马士英与复社领袖张溥私交不错,又力捧东林领袖周廷儒登上首辅的位子,这倒是让他聚拢了不少人气;可另一方面马士英又与阉党余孽阮大铖勾勾搭搭,这就让人气愤多了。 因为自家的出身关系,可方涛听到“阉党余孽”四个字之后,对马士英的评价立刻上升到一百二十分,总觉得自己到中都来开饭馆儿是找对了地方。 中都的街道上有些冷清,住在中都的权贵颇多,不过多半都是落魄的。多数都是子孙后代没什么出息的王侯之家,不想让子嗣搅和进朝堂,干脆就在中都落户,整天地也就是在中都混吃等死,这样的人,有个空头的爵位,没权,不过胜在祖上留下的庄子够大够多,手上钱也多;还有一些是以前犯了事之后被迫来守祖陵的权贵,也就是变相的流放,谈不上没钱,不过兜里也不太富裕,平日里用度虽然紧巴,可也门面还是要撑一撑的,出手也算阔绰;再有就是就是完全破落的官宦子弟了,手头一有闲钱就立刻花个干净。当然最多的还是连饭都吃不起的穷人,全天下哪座城里都不会缺了。 方涛对中都很满意,满意就满意在这里不比南京、扬州这样的大城,那些地方酒楼林立,寸土寸金不说,将来好不容易把家业做大了,就难免抢了这些大酒楼的生意,敢在这种大城池里开酒楼的,哪个背后没有一个达官贵人?抢他们的生意如同自找死路;中都就好多了,人傻,钱多,关键是这里的人都没什么权势,而且都是永世不得翻身的那种,所以那些达官贵人也懒得在这种地方开酒楼培养势力,总之,这里的“钱途”不错。 进城之后,方涛就一路上开始留意有没有什么好的铺面,手上的二百多两算不得多,花掉这么一百七左右盘下一个铺子,然后再贴进十两左右整饬桌椅板凳,余下的钱既要过日子,也要留着饭馆儿开张之后周转以及应付各色上门沾便宜的差役。 马车里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方公子……我那亲戚……便是马大人……” “哦!那好找得很!”方涛连应和,心下却有些诧异,咱们在如皋也算活了十几年,怎么就没听说孙家老爷有这么个牛哄哄的亲戚?按照惯例,自家有这么牛的亲戚,孙家是少爷在碧水楼怎么也得一天吹三次吧?不对,不对!有这么牛的亲戚,孙家少爷怎么可能连个秀才都得靠花钱买? 方涛的脑子有些混乱,不过他很快就调整过来,竖起耳朵倾听街口菜市上讨价还价的声响,开饭馆儿的最关心的莫过于菜价,方涛也不能免俗。 马车到了总督府门口停下,总督府的门子看了一眼奇怪的人群,懒洋洋地问道:“你们几个,停在总督府门口作甚?” 方涛旋即陪笑道:“呵呵,这位小哥请了!马车里的是小人的同乡,如皋孙老爷的长女,来中都马大人府上投亲的……” 门子迟疑地看了马车一眼,不豫道:“等着!”说罢,转身走进了总督府。不一会儿,旁边的耳门打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与门子一同出来,门子指了指那人,傲然道:“这是大管家,有话问你!” 方涛连忙躬身道:“管家老爷尽管问!” 管家打量了方涛一眼,慢条斯理道:“昨日刚刚有逃回来的人报信,说车队在滁州遭了山匪,怎么就突然过来了?” 方涛连忙陪笑道:“回管家老爷的话,那日也是凑巧,小的跟朋友一起往中都来开个饭馆儿讨生活的,也碰上了这股山匪,万幸万幸,就在山匪掳掠浮财的时候,路口那边冲过来一批侠士,随后官兵也就到了,这才侥幸……” “胡说!”管家立刻驳斥道,“你说这话谁信呢!这年头官兵的军纪还不如土匪,你们碰上官兵还能落到好?还一批侠士,一个就不错了!谁有功夫给你生下一批来,还凑这么巧都到滁州等着呢?” 方涛一怔,旋即压低声音道:“管家老爷宽宥!管家老爷真真儿慧眼如炬,小的承认,确实不是侠士,是……反贼!反贼吓跑了山匪……” 管家的脸色立刻一白,也连忙压低声音道:“说什么胡话呢!滁州怎么就闹了反贼?” 方涛连忙解释道:“是啊!小的当时也这么想来着,直到后面的官兵追上来才知道,这些人都是西北那些反王的头领,杨兵部可都是开了一万两赏格的!这些反王失了势,流窜到滁州被人认出,官兵为了这万两的赏格都是不要命地追贼酋去了,谁还管咱们?要不是怕跟反贼扯上关系,小的也就直接说了……” 管家这才松了口气,低声嘱咐道:“这事儿你可别传出去!” 方涛的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老爷放心,小的还想多活几年呢!” 管家有些赞许地点点头,不再理会方涛,快步走到马车前问道:“车内可是孙家小姐?” “管家辛苦了……”车帘掀开一角,递出了一张大红的帖子。 管家接过帖子打开看了一眼,旋即恭敬道:“可不巧老爷去大营巡视了,正门开不得,还得委屈姑娘从角门进……” “如此……无妨的……”车内低声回答道。 管家收好帖子,转身吩咐道:“开角门,通知里面把该预备的都预备下来。”说罢,甩甩袖子接引马车往角门而去。 原地留下方涛三人傻愣愣地看着,过了半晌,招财才骂咧咧地说了一句道:“我呸!真不是东西!如果没我们,这娘们儿早就被山匪轮过之后暴尸荒野了,娘的,一路护送到这儿,连口热茶都没得喝,连句谢谢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