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岩头垂得更低,低声解释:“陛下,臣昨夜一路跟着西家小姐,刚入内城便有高手出现阻了臣的去路。那人虽身手不敌臣,却善于轻功,臣被他拦住,失了西小姐踪迹,后来寻了一日,也未再寻到她。”
“可看出是何人拦你?”莫天眉角一挑,眼底露出一抹怀疑。西云焕的出现本就疑惑重重,还正好有高手出现挡了桑岩,这一切就如计划好的一般,让人不得不疑。
“虽然看不清面貌,但那人身着胡衣,一副朗城口音。”见莫天对西云焕的来历生疑,桑岩倒是说了句实话,“那人并未隐藏踪迹,发现我跟着西小姐后直接现身,警告我不得打他家小姐的主意,臣猜应是西将军派在西小姐身边的护卫。陛下,有这样的高手在西小姐身边,臣要在不惊动连将军的情形下强行将她擒住,恐怕有些困难。”
帝梓元狡猾又惜命,除了让如意护着,还让君府管家君战扮成西家护卫缠了桑岩一宿。君战帮助君玄掌控君家的地下暗探,善轻功,且因常年经商北上,对北秦各地方言了若指掌。
听见桑岩的话,莫天神色并未和暖,反而更加冷沉。
西家如今就这么一根独苗,西鸿爱女,在她身边安排个把高手也是常事。
只是……为了拿下韩烨,整个军献城外松内紧,北秦将士乔装的平民几乎遍布大街。这本是他当初和连澜清一起定下的安排,如今却成了他擒住西云焕的制肘。
若是不计生死……莫天突然记起在冷清悲凉的城墙下西云焕那双遥望天际的墨色深瞳,他眸色一深,几乎是立时就打消了这个想法——为了西家的五万铁骑,西云焕也不能死。
莫天抬手在回廊上敲了敲,沉闷的响声在安静的梧桐阁内响起。
桑岩小心翼翼瞥了一眼莫天桀骜疏冷的背影,不敢再进言。
“桑岩,明日晚宴不必留在朕身边,你带着暗卫守在将府外,只要西云焕一出现,便让暗卫牵制住那名朗城护卫,然后再擒住西云焕,带她回梧桐阁。”
要瞒着连澜清,自然不能大张旗鼓满城搜寻西云焕,如今看来……只有在明晚将西云焕截在将府门外这个方法最妥当。
“陛下,那您身边……?”桑岩当即觉得不妥。如此一来,莫天身边几乎再无可护之人。
“无妨,明晚将府守卫森严,澜清也在府中,你不必担心朕的安危,待擒了西云焕,你让人传信于朕,朕自会回梧桐阁。传闻帝梓元善易容术,韩烨和她关系匪浅,想必也习得几分真传。明日入府参宴的人……”莫天摆手,眼微微眯起,坚毅的脸上划过一抹凌厉的杀意,“除了西云焕,谁都不能再走出这座府邸半步。”
桑岩瞬间明悟了莫天话语中的意思,活着的韩烨虽然能给北秦带来更大的利益,可若实在无法活捉,让大靖太子死在军献城,也会动摇漠北军心,重创大靖皇室。北秦素来尚武,若能诛杀韩烨,陛下在北秦的威信数年之内将无人能及,也能立时消弭德王对朝廷的影响和控制。
桑岩悄悄朝莫天的背影瞥了一眼,压下心底的胆寒。
一个月前,陛下才给嘉宁帝送去密信和谈,如今却在两人达成共识后在边境诛杀他的嫡子。不愧是帝者,审时度势心狠手辣没有一丝手软!
仿似感觉到莫天淡淡扫过的眼神,桑岩一凛,垂下眼,不敢再抬眼。
“记住,以西云焕守诺的脾性,晚宴前必会出现在将府外,你亲自擒住她,带回梧桐阁来见朕。”莫天转身行了几步,顿住,漫不经心地又重新吩咐了一句,待桑岩应声颔首后才回了房。
咔嚓声响,房门被合住,桑岩直起身,若有所思。陛下让他在晚宴之前将西云焕带回梧桐阁,是想护住这位西家小姐吧……一旦将府陷入混乱,被连将军布下重兵保护的梧桐阁会是军献城里最安全的所在。
他们这位只会权谋算计开疆辟土的陛下,竟也对一个女子生了回护之心,这也实在太难得了!
桑岩摸了摸胡子,暗叹一声:好在陛下看上的姑娘是西家的小姐,早已选定的北秦国母,不至于惹出什么幺蛾子来。
不知怎的,桑岩突然就想起明日那位即将被诛杀的大靖太子来。听说那位太子爷早些年定下的太子妃是个连天都能捅出个窟窿的厉害角色,如今还成了大靖的一品候君,大靖太子韩烨折腾了十来年也没把这位太子妃娶回东宫。
如此一看,他们的陛下在姻缘一途上倒是比那位太子爷幸运了不少!
桑岩这么想着,脚步轻了几分,念念叨叨地走远了。
这小老头倒是喜欢操些闲心,也不知他知晓真相的时候,心里头会是何般光景?
与此同时,君子楼,夜已至深,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宁静的夜晚渐渐现出清冷之意来。
君子楼里除了连澜清,早没了其他客人。连澜清靠在二楼窗边,看着这座一年光景内由安乐到冷寂,由繁盛到哀戚的城池,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这时,一个托着命盘的算命老人蹒跚行过,他手上的铃铛荡出清脆的铃声,悠远而孤独地回响在寂静的街道上。
连澜清被惊醒,他回过眼,看着早已见底的茶盏,嘴角露出一抹极细微的苦涩之意。
明日就是收局之时,他居然还能在这里磨掉一夜光景,明明这一年来,就连一个眼神他都不敢放在那人身上。
连澜清轻轻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个银锭放在桌上正打算走,却不想……
一盏青玉白瓷杯突然落在他面前,女子修长白洁的手印在他瞳中。
“连将军,这是君子楼的一品茶,当初将军入城时言仰慕本楼茶道,为此护了君家满门。君玄感恩将军庇佑,一直无以为报,今日亲手为将军煮茶一盅,权当谢恩。”
轻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只手轻轻波动杯盖,让杯中幽香的茶韵弥漫在堂中。
连澜清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才能克制自己的失态和全身的僵硬。
他,已经整整四百五十一日,没有听见过这个声音了。
入眼的杯盏中热气腾腾,熏得人眼眶发涩。
声音低低入耳,是千回百转的熟悉。
他紧紧掩住膝上微微颤抖的手,循着那双白玉如瑕的手一点一点抬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