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半个月前韩烨离开青南城时,将军府内的寒梅也开得正好。那些日子,他抱本破书握着只笔巴巴地坐在回廊上装得仙风道骨,不过是为了每日里能正大光明地守着帝梓元匆匆回府的一瞬。
即使天寒风劲,从无相谈,他却甘之如饮。
但现在,看着俏生生立在他面前的帝梓元,韩烨眉头紧皱,三步并作两步行到她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怒道:“你来军献城做什么?不知道如今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没有问她是如何知晓他的藏身之处,只想着军献城根本不是她该来的地方,青年眉眼间的淡定顷刻破裂,只剩担忧。
这样的韩烨啊……
帝梓元眼底的冷沉洗去几分,不知怎的心底忽然就软了一下。她反手把韩烨的手托住,将刚才接下的花瓣放到他手上,眉眼一弯,向来凛冽的面容上带了一抹难得的戏觑之意,“听说军献城这时节的寒梅最是好看,我赏花来了。”
听听,这是什么理由!
清越的声音传入耳,韩烨正准备训帝梓元几句,却在抬首看见她嘴角的笑容时,突然就怔住了。
巧笑倩兮,眉目焕兮。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帝梓元。
世人谈及帝梓元这个名字的时候,总会有一叠串的代名词——当年的大靖太子妃、几年前的晋南女土匪,如家的靖安侯君。就连韩烨也忘记了,她其实只是个十九岁的半大姑娘。
他很稀罕这样的帝梓元,稀罕到不知所措,连呼吸声都怕重了。
或许,只有身在敌军绝地,远离朝堂,生死不知的时候,他才能见到这样的梓元。
韩烨脸上的小心翼翼太过明显,帝梓元垂首看去,两人隔着花瓣的手细细密密地重在一起,竟格外的契合。
她眼底不知名的情绪闪过,云淡风轻地将手抽回,负在身后,状似无意问:“我这样如何?”
“什么如何?”韩烨显然还没回过神,只愣愣跟着问。
“我就这般样子去见莫天,他可会相信我是西家大小姐西云焕?”帝梓元脸上刚才的笑意敛了起来,一瞬间就成了韩烨熟悉的那副无所谓的模样。
原来是这样啊……触手可及的温暖不再,韩烨微叹,收回仍僵在半空中的孤零零的手,摇头,“不用如此,西云焕长在军武之家,你平时的样子反而更似她。”
“也是。”帝梓元摸摸下巴,颇为赞同。
韩烨却听懂了她这话的意思,神色一沉,“西家和北秦皇室已经联姻,莫天来了军献城,你准备在一日后的晚宴上扮成西云焕去引开莫天?”未等帝梓元回答,他又道:“这个办法不行,连澜清和北秦王本就是为设局引我而来,这个时候西云焕出现太过蹊跷,定会让北秦王生疑。莫天身边的桑岩即将跨入宗师之列,归西不在你身边,你不能冒险。梓元,大靖统帅不能同时失去我们两人,我让暗卫护着你,你马上离开军献城回潼关去。”
韩烨倒是个聪明的,一下就猜出了她的打算。帝梓元打断他的话,“你不也打算混进明晚的宴会夺回施老将军的骨灰?就准你为施诤言而来,我就不能为了安宁而来?况且你明知道如今的军献城进来容易,要出去难如登天,我怎么出去?”
像是和韩烨唱反调一般,帝梓元丝毫不领他的情,问得一针见血。韩烨敢领着几个侍卫就这么闯进了军献城,想必有所依仗。不过君玄曾说过,连澜清领军入城后搜城三个月,寻出所有出入军献城的秘密小道以重兵把守,就算君玄早已知晓这些出去的通道,也不敢贸然去闯。
听见帝梓元提起安宁,韩烨一腔怒意被灭得干干净净,他沉默了一会,声音微哑,“梓元,当年我以储君的身份来西北戍守,施老将军并不赞成,北秦东骞一向多战乱,为防万一,在我入军献城的那一年,老将军以修葺府邸为借口,在将府书院后园秘密修了一条暗道,这条暗道直通城外五里亭,连诤言都不知道。”
见帝梓元神情讶然,他从腰上解下一块玉佩,递到帝梓元面前,“城西军营里有北秦粮仓,我会让暗卫在晌午放火烧粮,你趁这个时候混进将军府,拿着这块玉佩去后厨找一个名唤李忠的聋哑老奴,他看到玉佩,自会领你去后园带你离开军献城。”
帝梓元沉默地看着递到面前的玉佩,上面刻着的“施”字凌厉厚重,应是施元朗亲笔所刻的信物。
帝梓元接过玉佩,摩挲着上面晶莹剔透的纹理,垂眼问:“那你呢?”
“你先出城,待连澜清出了将军府,我拿回老将军的骨灰后随后就来。”
计划很好,韩烨的声音很稳,一点都听不出异样。
帝梓元微微眯眼,墨黑的瞳中瞧不清情绪。
这条施元朗当年为韩烨准备的秘密通道就是韩烨的倚仗。但将军府内重兵密布,一旦通道被打开,定会生出动响引人生疑,也就是说……这条路只能走一次,之后再无所用。韩烨入军献城其实并没有十成把握,只不过只要有一线希望夺回施老将军的骨灰,他都会来。韩烨并未料到自己会来军献城,可他却在看到她出现在军献城的一瞬间就放弃了之前的所有计划。
帝梓元何等通透,她把玉佩朝韩烨扔去,微微眯眼,“韩烨,连澜清布的局是为了擒你,别说是粮仓被烧,就算是大靖军队打到城门下来了,他也只会让副将迎敌,自己绝不会离开安放施老将军骨灰的将军府。”她声音微扬,目光如炙,“你根本不会去将府,而是会去城西军营放火,暴露身份来引出连澜清和莫天,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