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论道大堂。 气氛肃穆,威压四溢。 此刻大屏已闭,韩荪重又坐到了高台上,雏后则在他侧后台下列席。 作为学宫的金主,秦地的权威,开家立道之时,她自是有权旁听与提议的。 台下,则仅有包括赢璃在内的十三位得道学博。 顺理成章地,赢璃坐在了邹慎本该坐的位置。 之所以要封闭消息,并将檀缨一行隔离,只因韩荪心里也没有底,需要与诸人统一意见后再与檀缨交涉。 历经短暂的讨论后,学博们的意见已分为攻守两派。 攻派,认为檀缨开宗立派是大功绩,大盛名,学宫该值此良机昭告天下,自姬孤子创立化物家后,终又有一家于秦地诞生。 守派,则认为檀缨心智未成,唯物体系尚空,若一举昭告天下,恐难抵接踵而来的诸子百家来辩,檀缨遭噬道灭家事小,秦宫受其牵连折尊损誉事大。 因此这一派认为,此事该秘而不宣,直到有朝一日,檀缨真的有成为“子”的资格了,若有人相争来噬,他有能耐反噬了,再宣不迟。 此两派观点虽然完全相悖,但唯独对一件事的意见是统一的—— 檀缨不好养。 他仅仅是得道,就已经消耗百余副资材了,这破境根本想都不敢想。 天道给了他无穷的广度,这却也同时意味着,他每向上升一寸都是个大工程。 诚然,如此广度便是韩荪范伢也见所未见,直比道始初期那些传说了,多少该是个奇才了。 但奇才也是要先成才的。 秦宫,恐怕很难供得起这样的成长。 退一步说,檀缨今后如何通悟,如何提升,唯物家如何施道,如何在当世找到自己的位置生存下去,这些已经不能说是毫无端倪了,根本就还无法想像。 唯一确定的是…… 秦宫以及全体学博,已经砸了一年的底蕴上去了…… 进也不是,退又不舍。 这日子怕是没法过了。 听过两派的意见后,还是雏后大大方方先开了口: “诸位学博,我见识最浅,容我先说了。 “秘而不宣是一定的。 “昭告天下,无非是一点虚荣,甚至连虚荣都不一定有,嘲讽或许才更多。 “代价,则是惹来开家之争,诸子百家来此论道,其中更有不少是冲着噬道来的。 “当年姬孤子若无周天子与奉天学宫相助,你当他挡得住如此的攻势么? “如今秦学宫能否比得上奉天学宫我不知,我只知嬴牧人是大大不如周天子的。 “都是自家人我也就直言了,依嬴牧人的行事,根本就无心顾及此事,只会任由其兴荣衰灭,要帮忙也只能是我帮忙,而我又是大大不如嬴牧人的。 “为今之计,还是护好檀缨,让他一点点确立唯物之道,一点点展出武德,待到能与祭酒司业一论的时候,再宣不迟。 “我要说的就这些,一切还请祭酒定夺。” 雏后就此向后一靠,不再言语。 偏于守派学博随之附和点头。 “雏后此言大善。” “理当从长计议。” “秦宫得此雄才不假,只是现在昭告天下,是在害檀缨。” 雏后的话虽又浅又直,却也是再明确不过的道理。 逐道百余年,历经无数兴衰、分裂与重组,终才铸就今日相对稳定的局面。 要在这上面钻出一个缝隙,怎么可能是一件容易的事。 诸子百家自不会任由你某一家说开则开,定是要来论一论,确定你的水平才会承认你。 更有甚者,只想趁你立足未稳,噬道以壮自家。 如当年名噪一时的魂家,便是刚刚开家,便被道家与名家噬穿灭散,最终溺于民间,再难登大雅之堂。 便是强如化物家,也暗暗联合了墨家与道家的异士,外加姬孤子盖世大才,奉天学宫鼎力相助,这才顶住了开家之争,终立于世。 虽然压力如此之大。 但是,还有一个但是。 赢璃暗暗一嗽,承雏后之论言道: “诸位学博,我的见识也很浅,便由我接过母后的话吧。 “檀缨之学,既有天道鸣鼎,又有祭酒与司业的认可,此必大学。 “若昭告天下,必有开家之争,引百家相论,有噬道之危不假。 “但秦地法墨两家,不尽在此? “倘若祭酒与司业站在这里,哪一家哪位子又敢冒然噬道?何况武论? “若是按下不表,秘而不宣,藏不藏得住先不说,檀缨身为开家之人,还如何收徒传道,开馆授业?他没了一家之众的支持,没了开讲著书的收益,没了对谈逐道的机缘,只孤自修学,无名无利无缘,这家还怎么立的起来? “退一步说,檀缨问道,人未竭而天塑止,连问道大鼎都避之锋芒,初得道便有三境之姿,如此雄才,这根本就不是我秦宫哺育得起的,不与百家相争相噬相融,不传道集民间之力,他又如何壮大? “如此之大的功业,如此惊世的才华,我们就任由他消磨下去么?” 听闻此言,攻派皆点头称是。 “既有天道认可,我等还有何惧?” “要让天下知道,奉天之外,我秦宫亦可为开家圣地!” “学说就是学说,开门迎论便是!算计这许多利益,有违光武之训!” 顺着这些话,守派也跟了上来。 “魂家难道就没被天道认可?忘记他们的结局了么?” “开家圣地是好,但往前一步,就是灭家墓地了。” “为今的学界早非道始早年能比,不算计利益能活到今天?” 两方争执不下,韩荪更是暗暗蹙眉。 稍思片刻后,他拿起了论锤,重重一敲,这才直视着赢璃开口: “我对你很失望。 “你既是大秦的公主,亦是学宫的门面。 “如此不计后果,欠缺思悟的话,实在不是你该说出来的。 “我与司业,自是秦地法墨两家的魁首,一呼百应是不错。 “可也正因如此,我二人才要比其他人更加谨慎,若非必要,断不会助檀缨开家之争,更不会以家道的名义集法官墨者相助。 “即便檀缨是我儿子我也不会,更何况他连我的学生都还不是。 “至于武论,除非万不得已,我与司业是不可能出手的。 “希望你今后三思而后言,莫再意气用事。” 韩荪言罢,无论攻派还是守派,都低下了头。 谁都知道韩荪十分宠溺这位爱徒。 竟逼得他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训斥,定是犯了必须当场严肃纠正的大错。 赢璃闻言,更是胀红着脸委屈低头。 “老师教训的是……” 她也才意识到,刚刚思考的时候,直接将韩荪与范伢默认为是与檀缨站在一起的人,这是一个极大的错误。 往日她绝不会说出这样幼稚的言论。 今天怎么就……不自知地站上一個立场了呢…… 雏后看她又羞愧又自责又委屈的样子,看得直笑,这便也抬手圆场到:“赢璃说到底也是为了学宫,只是心情过于急切了,这才忘了司业与祭酒的身份,还好祭酒点明了,今后引以为戒便是了。” 赢璃闻言,也唯有僵笑以谢,心下暗叹。 母后的才学,自是没法与我相比。 我的心性,却也差了母后太多。 不对……往日也不至于这么多…… 可恶…… 一不小心,又轻薄了…… 这万不能让檀郎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