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太激动,难免会语无伦次。到最后她连自己都不知道问了什么,偏偏他低着头耐心地全回答了。
周溥写字的样子很好看,安静柔和,窗外的一圈圈光晕落在他身上,他整个人会发光似的。
陶嫤默默地看他写字,等他写完后推到跟前,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彼时我不能确定,唯有一步步试探你。直到回扬州的路上,我才敢确定,是以才留下那张药方。去陶府当大夫,只是为了答谢你上一世的恩情,希望有朝一日能治愈你的心疾。”
陶嫤的眼睛有点酸胀,她吸了吸鼻子,“我对你没什么恩情,你不用总想着还我。”
上辈子也是这样,他感谢她把他从泥潭里解救出来,对她一直很感激。可那对陶嫤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周溥不赞同地笑了笑,写下一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好吧,他既然想报恩就报吧,反正对她没什么坏处。陶嫤想通了,“你是何时重生的啊?”
周溥认真回想,写道:“你离开后第三年,我乘马车回扬州的路上遇到大雪封山,在山里足足困了十来日。”
也就是说,他是死在那里的?
陶嫤抬眸看去,大白天的讨论这些,总觉得有种阴森森的感觉。虽然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但到底死过一回,是以十分默契地相视一笑。
他又写道:“我再醒来时,是在十岁那年,家中尚未出现变故。”
于是他凭借一己之力,劝阻父亲不要贪赃枉法,清廉面世。虽然当时被父亲痛打了一顿,但后来同行的官员都被抄家,而他家险险避过时,扬州知府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此后父亲对他言听计从,官场上走得很顺利。
陶嫤恍然大悟,“难怪我一开始便觉得不对劲。我本该在东市把你买回来的,可你却自己送上门来了,非但如此,还精通医术。”
她双手托腮,灵动的大眼睛眨啊眨,头一天认识他似的。
周溥但笑不语。
她忽地想起昨天孙启嫣跟她说的,明知不可能,还是想问一问:“听说皇上从扬州带回来一个美人,你见过么?”
周溥顿了顿,许久才在纸上写:“见过,她是我二姐。”
陶嫤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行子许久,傻了一般。
周溥伸出手掌晃了晃。
她霍地抬头,难以置信地问:“她,她是你姐姐?”
如今那位昭仪正受宠,如果周溥同她是亲姐弟,这地位跟以前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周溥颔首。
上一世周家没有嫁人的女眷都被送入掖庭,二姐周宁诗也不例外。不过她的运气比较好,她遇见了皇宫里最尊贵的男人,被他一眼看中,收入后宫,从一位微不足道的罪臣之女,一跃成为后宫昭仪,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连大臣都纷纷谏言请皇上三思。
三思四思五思都思过了,皇上还是执意要封她为宁昭仪。
大臣的劝诫都没有用,事后得知周宁诗安安分分地伺候着皇上,并未整出什么幺蛾子,才渐渐放下心来。
这一世周宁诗没有入掖庭,但周溥还是想让二姐试一试。
正好赶上皇上下扬州,制造了一场偶遇。
事实证明,能吸引你的人,无论重来几次,她一样能吸引你。
这不才两个月的工夫,小小的才人便晋升成了昭仪,是大晋后宫前所未有的事。
听他解释完毕,陶嫤不胜唏嘘,好一段跨越前世今生的情感大戏。
两人一坐便是两三个时辰,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那是自然了,难得找到一个同病相怜的人,陶嫤简直感动得不得了,恨不得跟周溥促膝长谈到天明。
可惜还是要分别的,临走时她问周溥的住处,“我有事可以让人去找你,你目下住在哪?”
周溥写个地址给她,并写道:“有事可去这里找我。”
那地段距离胜业坊不远,陶嫤折叠整齐收好,心里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踏实。
及至中秋前一天,陶府门前早早地便放起炮竹来,一声接着一声,吵得人睡不安稳。
迎亲的队伍要到下午才出发,这么早便闹哄哄的,不只是炮竹声,还有婢仆嘈杂的声音。陶嫤懒洋洋地坐起来洗漱,不急不缓地换了身衣裳,坐在铜镜前由白蕊梳妆打扮。
她挽了一个单螺髻,头上插青虫草叶簪,娇靥略施粉黛,明艳动人。
陶嫤披上孙启嫣为她亲手缝的褙子,往前院走去。
前院业已打点完毕,宾客尚未到来,院里一派喜庆,到处都贴着大红囍字。陶靖正在正堂坐着,他正襟危坐,看起来有点紧张。屋里除了他还有陶临沅,陶松然等人。
陶嫤上前打趣,“原来哥哥也有紧张的时候么?”
被她一打岔,陶靖轻松不少,“我怎么不能紧张?”
她撇撇嘴,“哥哥从头到尾都很冷静。”
从定亲到成亲前一天,从他脸上看不到新郎特有的喜悦之情。陶嫤几乎以为大哥不会高兴,没想到是他藏得太深了,直到成亲这一日才爆发出来。
陶靖轻笑,没有反驳。
他是很冷静,但那只是看起来。
毕竟婚姻是大事,不能有任何马虎,这几个月他为了筹备婚事,确实没工夫想别的。夜深人静时,想起孙启嫣羞赧的面容,才会觉得热血翻涌。
好在终于到了这一天。
酉正,迎亲的队伍从陶府出发。
马上的少年英姿勃发,身穿大红圆领袍,面含微笑,骑着骏马浩浩荡荡地前往孙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