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多丢盔卸甲的俘虏跪在眼前是什么场景。 郭雪从未想象过,今日却实实在在见到了。 随着黑衣人杀出,襄阳军又几番冲杀,铁浮屠和金步兵们丧失了最后一丝斗志,纷纷投降。 在几方兵马的协作下,卸去俘虏武装,剥得赤条条。 在士卒的驱使下,这些俘虏开始打扫战场。 三部兵马的领袖直接在来不及拆掉金营中会晤。 “坚儿!为叔还以为你……” 襄阳兵马指挥一把搂住王坚,虎目发红。 王坚道:“叔叔,多亏了我师父出手相救,我才保下一命。” 在王坚的引荐下,郭雪和襄阳兵马指挥孟宗政互通了姓名。 孟宗政一揖到底,道:“孟某一谢英雄对小侄救命之恩。二谢英雄义守枣阳,击杀完颜讹可此獠。” 郭雪扶住他,道:“孟将军何须多礼。这本是我抗金盟应尽的本分。” “抗金盟是?” 郭雪笑道:“不过是我月影神宗牵头,牵线江湖各路好汉,共同抗金杀敌、收复故土的一个民间盟约。不成什么气候,叫将军见笑了。” 孟宗政叹道:“若英雄的抗金盟也叫不成气候,那孟某真叫愧见枣阳军民。” “孟宗政!你也知道惭愧!” 一个黑衣大汉昂然而来,大声质问。 孟宗政一见大汉,苦笑道:“再兴兄,想不到此番叫你看了笑话。” 那黑衣大汉正是襄阳城原本的三大厢都指挥使之一,扈再兴将军。 扈再兴斜着眼瞄他,说道:“也不知道吕文德那老狗怎么肯放你出来的?险些误了大事!” 孟宗政道:“实不相瞒。此番是一位女侠相助,逼着吕大人将兵马交出。” 郭雪笑道:“那是拙荆。” 孟宗政啊了一声,作揖道:“孟某又欠了郭英雄一个人情。” 扈再兴道:“这番金狗偷鸡不成蚀把米,已经元气大伤,依我看可以稍作休整,一鼓作气打到南阳去。” 孟宗政不同意,认为就算打下南阳,但是后方没有应援,难以坚守。 扈再兴大骂他无胆鼠辈,只是自己手上没有骑兵也是无可奈何。 扈再兴气呼呼地不再理睬孟宗政,而是朝郭雪抱拳道:“江约盟扈再兴见过宗主。关舵主托我给您带个好。” 郭雪在信件交流中知道关成打下池州后,与长江上下几路抗金绿林组成了一个据守长江的联盟。 二人互通了姓名,郭雪才知道这位扈再兴帮主原来是襄阳城的指挥使。 与同僚陈祥下野后落草,短短一年就收编了京西一带的土匪,所部纪律严明,与民无犯,创下好大的基业。 年前入了关成的江约盟,成了负责京西一带的总舵主。 原本扈再兴听闻关成对月影神宗的捧赞,颇为不以为然。 谁知这次亲眼所见,宗主风灵子以一人之力助守枣阳,杀退金贼。 更是潜入金营,摘了金人主帅的首级。 大是佩服。 待枣阳城中的金人尸体尽数清理,堆到郊外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众人开始收敛起城中将士和百姓的尸体。 郭雪再次见到那个死守城门的少年的尸体,只感到阵阵揪心。 将士们收敛殷指挥和阵亡战士的遗体,只觉得音容笑貌还在昨日,今日便天人两隔,纷纷啜泣。 亲眼见到了战场的残酷,同胞的惨死,郭雪心中的决心更加坚定起来。 郭雪忽然大声问道:“你们觉得天下,是一家人之天下,还是天下人之天下?”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读过书的一些人,知道这典故出自姜太公的六韬。 郭雪又问道:“今日众将士以身殉城,是为谁为战?为何而战?” 将士们心中都有答案,但是说出口便是大逆不道,都默然不语。 郭雪有些失望,怀中的事物迟迟拿不出手。 谁想这时候王坚喝道:“当然是为了枣阳城的百姓而战!难不成是为姓赵的打仗吗!” 孟宗政脸色一变,喝道:“住口!” 扈再兴骂道:“住什么口!这小子有半个字说错吗?岳王爷忠君报国,落得什么下场?有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官家一熊,半壁江山都丢了个干干净净!他自己躲在临安醉生梦死,中原老百姓凭啥替他吃苦头?” 郭雪知道在汉唐强盛之际,中原百姓就已经有了很强的民族观念。 只是在儒教有意的引导下,将这股强烈的民族主义与忠君思想相捆绑。 时下的人民往往处于迷惘之中,有心想要效忠国家,却又痛恨当朝的腐败。 殊不知自己所自豪的正是身为汉人的身份,而非对某一家之姓的效忠。 内心的民族主义与忠君思想不可抑制地产生了矛盾。 他们需要的是有人指出明确的思想纲要。 打破旧事物,唯有格命。 郭雪决定趁此机会,点燃这把燎原之火。 郭雪飞身跳到高处,将士们纷纷仰望他。 郭雪喝道:“弟兄姊妹们!今日!我们伫立在此!站在汉人的土地上!这块汉家先祖以热血与尊严浇铸的土地上!我等面前!便是刚刚为了保卫家园牺牲的同袍们!你们知道,他们为何牺牲吗!” “……我们汉族……活该任人践踏吗……所受屈辱……是选择重回世界中心,还是选择做夷狄的奴隶……” 此处省略千字……404退避…… “你们不是赵家的鹰狗!你们流血流汗,为的是身后的父老乡亲!家中的老母妻儿!你们是汉家的卫士!百姓的子弟兵!” “我为你们自豪!身后的乡亲父老为你们自豪!汉族百姓为你们自豪!飘荡在这片土地上的先祖之灵为你们自豪!” 随着郭雪洋洋洒洒、激情澎湃的演讲,满城中听他演讲的将士和百姓都是全身一震,如同一道闪电直击天灵盖,呆若木鸡,又如痴如醉。 待郭雪话音落下,众人呆立半晌,也不知哪个带头喊了声:“我!我是百姓的子弟兵!不是朝廷的走狗!” 仿佛引燃了炸药的导火索。 将士们纷纷呐喊,连带着城中百姓都跟着高呼起来。 “我是汉家卫士!百姓的子弟兵!” “汉族万岁!” “我等为民族而战!” 一个断去一臂的将士喊的太用力,因为失血过多忍不住头晕眼花,身体一歪就要摔倒。 这时身边一紧,人便站稳了身体。 他转头看去,是一个身材佝偻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扶住了他。 老太太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脸上虽然满是皱纹,但是却像一朵小花一样,慈和又可爱。 将士心头一酸,恍惚间如同见到了故去的老母。 自己从军多年,好久没回过广南老家了,只是收到族人的来信,说母亲已在前年过世,自己却连守孝的责任都没有尽到。 将士道:“老人家,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你的家人呢?” 老太太指着不远的墓碑道:“老身三个孩子都躺在这里啦,老身来陪他们最后一程……” 将士顺眼望去,是三个助守城墙牺牲的青壮百姓。 老太太虽失三子,但不见丝毫哀色,却还面带微笑。 这将士是个心思敏感的人,猛然一惊,哀莫大于心死,这老人家定是已经心存死志了! 将士用剩下的手紧紧抓住老太太的双手,道:“老人家,我不是您的孩子吗?” 老太太身躯一抖,笑容逐渐敛去。 将士身旁两个战友也微笑着上前,握住老太太的手说道:“我们不也是您的孩子吗?” 老太太紧紧攥住几人的手,丧子之痛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这只是在场众多人中小小的一幕。 随着呐喊中,还有无数失去孩子、丈夫、兄弟、挚友的百姓,和守城将士们执手相连。 情谊所至,如同鱼儿与水不可分离。 孟宗政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自古军民难两立,百姓看待军人,从来都是如同看待土匪没两样。 便是纪律严明如岳家军,做到了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算得上深受百姓爱戴。 却也始终有着一层隔阂,做不到像这样军民一家亲。 “百姓子弟兵……汉家卫士……”孟宗政细细咀嚼这两个新名词,他深深望着高处的郭雪,难以置信竟然有人仅仅通过一段演讲,就颠覆了上千年来的观念。 澎湃激昂的情绪瞬间扩散开,连带着孟宗政的手下骑兵也纷纷高声呐喊。 孟宗政正要叫停,却被扈再兴按住肩膀,道:“孟兄,军心不可违,民心不可违。” 孟宗政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军心不可违,民心不可违,天意不可违。 孟宗政隐隐感觉到,这赵家的天,恐怕是要翻了。 随后,在郭雪的主持下,枣阳军民、襄阳援军、江约盟人一齐为牺牲烈士进行大祭。 并将埋骨地画出界限,设计建设陵园。 陵墓中要立纪念碑,上刻所有烈士名讳,供后人祭奠。 郭雪当场在石料上以剑作书,碑刻“流芳百世”、“永垂不朽”,立于陵园门口。 襄阳众军士竟然都生出了羡慕的情绪,心道大丈夫死则死矣,做人当如是。 若我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却也有名留青史的机会吗? 望着祭奠跪拜的百姓们,襄阳军兵都生出了异心。 做赵家狗肯定是不能流芳百世了,但、但我们何必做赵家的走狗? 我们留着汉家的血,保护着汉家的百姓。 我们何尝又不是汉家老百姓的子弟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