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永还在房内躺尸,武帝的神经却因为他这一番话紧绷了起来。 北军,南军,期门军,郎官……长安城内几乎所有武装力量的统领都接到了武帝的密令,全部进入秘而不宣的战备状态。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都在猜测今夜会出大事,天大的事。 没准儿明日一早起来,天上就破了个大窟窿。 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中,若说未央宫中最高兴的人是谁……非皇后卫子夫莫属。 朱颜辞镜,色衰爱弛,卫子夫已经记不起武帝上一次留宿椒房殿究竟是几年以前的事了。 虽然武帝今日依旧没有丝毫要宠幸她的意思,但能够在如此状态下留宿椒房殿,便足以证明她在武帝心中的地位不可撼动。 这令卫子夫那颗继卫青死后便开始惴惴不安的心安定了不少。 李夫人不久前诞下小皇子又如何? 李广利被拜为贰师将军委以重任又如何? 李氏受宠又如何? 一旦有事,最令陛下安心的地方还不是我这椒房殿,我卫氏依旧是陛下倚重信任的卫氏,我儿刘据的太子之位依旧无人可以撼动。 至于今夜究竟要发生什么,武帝没有说,卫子夫也没有问。 在武帝身边她有自己的处世之道,越是大事,知道的越少就越好…… “轰隆隆!” 殿外依旧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却始终不见雨滴落下。 武帝负手立于椒房殿门口,面朝北方,目光凝重的望着那座高高耸立的柏梁台,心中不知正在想些什么。 “陛下,天色晚了,殿外风也大了,还是进来歇歇吧。” 卫子夫来到武帝身后,躬下身子轻声请道。 “也好……” 武帝刚打算收回目光,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大雷柱忽然撕开昏暗的天空,正正劈在了视线中的柏梁台上。 雷光瞬间照亮了武帝脸庞,也照亮了半个未央宫,宛如白昼。 “呀!” 卫子夫吓得惊叫一声,下意识的抱住了武帝胳膊。 几秒钟过后。 “夸嚓——!” 震耳欲聋的雷声才终于降临,武帝那在雷光下急剧缩小的瞳孔逐渐如初,眼前的一切已重新归于昏暗。 此刻柏梁台上却出现了几团星星点点的火光。 虽然不算太过明显,但若仔细去看,在这昏暗的环境中也并不难察觉。 “走水……” 武帝想起徐永之前说过的话,他的确指明了柏梁台毁于一旦的原因是走水,只是没有说明因何走水。 难道就是这个原因? 若是如此…… 武帝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看来是他想多了,并非人祸,那就没事了。 与此同时,武帝觉得徐永很不简单。 这些年他招揽了许多方士、巫师,有懂得长生之道的,有能够招魂的,有幸运见过仙人的,有擅长解读古物的。 朝廷中还有不少懂得易经,善观天象的官员。 但时至今日,他还从未见过任何一人能够如此精准的预测天雷灾异! 依照董仲舒宣扬的“天人感应”之说,自古以来发生如此灾异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代天牧民的天子犯错作恶,上天有感才会以这样的方式谴告惩罚。 可如果世间有一个人能够精准的预测并防范这些灾异,令这些灾异无功而返,那又当如何解释? 武帝心中不由迷惑起来。 其实他并不怎么相信“天人感应”之说,当初董仲舒以长陵火灾上疏告诫这是上天对他发怒,他便不信这个邪,盛怒之下差点将其斩首。 此刻徐永的出现,似乎直接攻破了他本就不屑的“天人感应”,至少使其出现了难以自圆其说的漏洞。 “陛下仔细看,柏梁台上是不是走水了?” 卫子夫此时也注意到了柏梁台上的情况,连忙抬起手来指着提醒。 “无妨,朕已提前做了安排,有人会去处置。” 武帝回过神来,看也不看柏梁台一眼,转身便向椒房殿内走去,走到一半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不远处陪侍的霍光和金日磾道,“传令下去,命南北两军解除戒备,郎官与期门军也去各司其职,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再提。” “诺!” 霍光和金日磾躬身应道。 如此目送武帝进入殿内,两人方才抬起头来面面相觑,虽然谁都没有说话,但眸子中却布满了不可思议。 若非亲眼所见,他们绝难相信,陛下竟能预测天灾? 难道……陛下求仙多年,真成了?! …… 椒房殿内。 武帝已经在榻上坐下,立刻有宫人送来了热腾腾的姜茶,卫子夫接入手中亲自奉到武帝身旁伺候。 其实对于今晚发生的事,她心中也有许多疑惑,只是武帝自己不说的,她从来不会多嘴去问,这是她坐镇后宫的处世之道。 武帝饮了一口,望向卫子夫:“子夫,你可听过一个叫董偃的人?” 卫子夫的动作不易察觉的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来时,脸上依旧保持着内敛的笑容,像寻常老夫老妻般语气轻松的道:“陛下说的可是窦太主园的董偃?” “是他。” 武帝颔首。 “岂止是听过,近日臣妾还看了他做的两首诗,其中一首好像是叫做《出塞》,诗中对亡兄和去病赞誉有加,臣妾甚是喜欢。” 卫子夫一边摆弄着茶具,一边极为自然的说道。 虽然“龙城飞将”那四个字是她改成“卫霍双璧”的,也是她命人誊录了数百卷在长安城散播的,但只要武帝没有将证据摆在眼前,她便绝不会轻易承认。 “诗中说的不错,要是卫青与去病还在世,大宛怕是早已对朕俯首称臣,怎会如此进退两难。” 武帝点了点头,又道,“不瞒你说,朕今日派人去窦太主园考教过这个董偃。” “不知考教的结果如何?”卫子夫笑着问道。 “急功近利,揣jian把猾,自以为是……不谙礼数。” 武帝沉吟着细数对徐永的第一印象,最后倒也公正的评判了一句,“不过也并非一无是处,总归还有那么点才能。” “能得陛下如此评价的人,董偃是第二个。” 卫子夫掩嘴笑道。 武帝疑惑:“第一个是谁?” 卫子夫笑道:“陛下忘了么,当初陛下心血来潮,要亲自教授他孙子兵法,去病死活不肯学还满嘴歪理,陛下气的摔了简牍时,就是这么骂他的。” “此言差矣,此人为了富贵甘愿去做面首,还是大长公主的面首,满朝文武皆知,怎可与去病相提并论……” 武帝摇头,“若非如此,朕倒不吝将其召来试用一番。” 卫子夫点头应和道:“说的也是,陛下若公然召见任用此人,必定有朝臣以私侍公主、败坏风化之名力谏,传出去恐怕有损陛下与皇室的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