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怨我啊,我也是一番好意,但愿不会出什么岔子……” 走出椒房殿的时候,义妁仍被不安的情绪所笼罩,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方才卫子夫的反应实在反常,念第一首诗的时候还好好的,丝毫不吝称赞之辞,甚至还差点乱点鸳鸯谱。 怎么念了第二首诗,就立刻严肃的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吓得她大气都不敢出。 义妁又仔细回忆了一下第二首诗的内容。 “也没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只是与第一首诗相比,少了些许豪迈,多了几分悲情与惋惜,总体上依旧是在抒发家国情怀啊。” 义妁柳眉蹙成了麻花,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不是诗的问题,而是皇后不喜董君的身世?” “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皇后方才将他称作私侍大长公主、败坏汉室风化的男妾……的确有不齿轻视的主观。” “但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啊,岂止是皇后,长安人大多如此看他,只是慑于窦太主的身份,才鲜少有人公开去说罢了,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不知自尊自爱,甘愿自轻自贱,与我又有何干?” “八成就是如此!” “皇后最终还是将那两首诗留了下来,还赏了我十匹布帛,足可见我的献诗之举有功无过,因此肯定不是诗的问题。” 想到这里,义妁顿时宽心了许多,“只要不是诗的问题,董君又有窦太主撑腰,想来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反正我已经尽力,那两个秘方也收的心安理得,剩下的事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 “阿嚏!” 正在一边喝六味地黄汤,一边书写奏疏的徐永忽然打了一个喷嚏,自言自语道,“不会是谁在骂我吧?” 他自然不知道他那两首抄来的诗正在经历什么。 事实上将诗送给义妁之后,他就已经将这件事抛诸了脑后。 这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可能引起武帝关注的小小契机,能起作用当然最好,不起作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毕竟义妁只是一个小小的女侍医,就算能够出入宫闱,也很难掀起什么风浪。 所以徐永没有丝毫松懈,立刻马不停蹄的开始酝酿足以引起武帝注意的奏疏。 这年头写奏疏其实是个体力活。 与随手写两首诗不同,奏疏不能使用白帛,只能写在竹简上。 因为白帛极易损坏且不易保存,再加上白帛时常被达官贵人作为随笔之用,作为正式的奏疏呈给天子等同于不敬。 所以就算他敢用白帛写,恐怕也没人敢往上呈。 而简牍的话,一片竹简最多也就能写二三十个字,不小心出现笔误还得用笔刀刮去重写,写完了还得小心排序装订,麻烦程度可想而知。 这才是古人平时说话也挺通俗易懂,一动笔杆子就要用堪比电报的文言文的主要原因。 那是不敢水,真心水不起啊。 如此耗了整整四天的功夫。 徐永好不容易完成了自己的奏章,不过是一千来字的篇幅,就编成了三卷简牍,拎着得有个好几斤重。 接下来就是托谁把奏章送到西安门的问题了。 身边的奴仆显然不太合适,他们都是刘嫖的家仆,并且与自己的关系颇为微妙…… 虽然这些家仆的职责不是监视自己,但替自己往宫里递书这么大的事,就算给他们吃下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不向刘嫖报备。 当然。 也不是说刘嫖知道了就一定会阻止。 以刘嫖对“董偃”的宠溺程度,只要徐永不是准备去干诛灭九族的谋逆之事,她八成都会全力支持。 而且……徐永表现的越有志气,越有出息,醉心于养成的她只会愈加兴奋。 甚至刘嫖都有可能倚着武帝姑母与岳母的身份,拖着年近古稀的身子,亲自进宫替他送奏疏! 然而这才是徐永最害怕发生的事情。 试想一下,一个小情人准备断绝不正当关系,决定靠自己努力出去找个班上,结果这个班又是干娘托关系给安排的? 这他娘的算哪门子断绝关系,有个蛋用? 好在“董偃”此前还有那么几个撒币得来的狐朋狗友。 这些狐朋狗友虽然未必有什么真情实意,但只要徐永还是窦太主园的“董君”,他们之间的情谊就还靠得住,甚至比所谓的君子之交来的更加牢靠! 不过就在徐永还没来得及将这个想法付诸行动的时候,却是一个始料未及的“惊喜”抢先一步到来了。 “董君!董君!好消息,好消息啊,你成了名满长安的大诗人啦!” 一个识字的奴仆举着一卷简牍冲进院子,扯着嗓子大呼小叫,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怎么回事?” 徐永听到声音从房里出来,不解的望向那个奴仆。 他只是送给了义妁两首诗,指望着义妁将诗带入未央宫,让宫里一些大人物看到,要是侥幸传到武帝那里更好,怎么就忽然变成名满长安了? 这个义妁这么大能量的么? 那奴仆连忙将简牍呈到徐永面前,一脸谄媚的道:“恭喜董君,贺喜董君,董君的诗不声不响已经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还有人夸赞董君有宋玉之才、屈原之志,太主方才得知了此事亦是满面春光,打算重重赏赐董君哩!” “太主满面……春光?” 徐永莫名腰疼了一下,却还是想不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得先将那简牍打开查看。 上面的诗是他之前送给义妁的《从军行》和《出塞》,并且还特意在诗的后面留下了他的名字落款…… 等等,不对! 《出塞》中有一句诗遭到了篡改! 原本应该是“但使龙城飞将在”,现在却被人改成了“但使卫霍双璧在”? “龙城飞将”和“卫霍双璧”这四个字的笔划相去甚远,显然不可能是誊录时出现的笔误,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是义妁干的么? 可这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干,对她没有任何意义啊…… 如此想着,徐永又看向那名前来报喜的奴仆:“你与我仔细说说,这简牍究竟从何处得来,长安城中又是什么人在散播我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