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再看时,正对着的是李世民的眼睛,那目光和梦中的深渊逐渐连成一片,让她心生恐惧。 杨暄宁瞬间从塌上惊坐而起,脖间还隐隐作痛,但比这更痛的是她的心,她甩开了他紧握住的手。“你,你把侑儿怎么了?他在哪?” “你这是干什么去?”李世民一个箭步挡在了杨暄宁的面前。 “我现在就要见他!现在!”杨暄宁强压住心中的怒意,杨誉和杨慈竟也不在阁中,这一刻她突然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孤独,望着眼前这个她熟悉的陌生人,回首过往只觉得自己往日种种是个天大的笑话,这承乾殿已不是她可以再呆下去的地方,今日任谁也拦不住她。 “你现在身子不好,医官说你不能再动气,需要立刻安心静养。”看她浑身发抖一时立不稳,李世民伸手想去扶她。 “别碰我!”杨暄宁瞬间缩回手,后退了二步。“身子不好……一幅躯壳而已,还要这身子做什么?”她苦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笑他,泪水凝积在眼眶。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了身孕?你不再是自己一个人,你已是个母亲了!”杨暄宁此刻的态度令李世民也如坠深渊。 身孕?杨暄宁凝望着李世民,突然伫立不动,似乎半天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什么身孕?恍惚片刻,突然脑海中回过一个多月来自己的身体细微变化,她一直只觉得是近来自己连续奔波的缘故,却未曾想到这是一个新生命正在她腹中孕育的征兆。这是她,和眼前这个男人的孩子? “那只能怪,他来得不是时候了。”杨暄宁喃喃自语道。 “怎么,你不想要这个孩子?”李世民眉瞬间拧在了一起,不可置信望着杨暄宁。他不相信这话能从杨暄宁口中说出来,他的心就像被她用剑狠狠从中间剖开。刚才,御医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他以为她知道会和他一样欣喜,可她,现在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是!难道要他生下来,自此一生面对着的,是她母亲仇人的父亲吗?!以前,我还可以安慰自己,毕竟很多事你有你的立场,你有你的苦衷,你有你的迫不得已,毕竟你自己手上没有沾过杨家人的血,毕竟你,你救过我和他们,你说会帮我救回母后和阿姊,我还有理由,我还有理由……”杨暄宁红着双眼哽咽着,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继续说下去,怎么还能继续留在他的身边…… “我权当你今日说的是气话,这孩子的去留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李世民没等杨暄宁说完,便一把抱起她回到塌上。他的力气本就很大,杨暄宁被他按在塌上怎么也动不得。殿内的侍从见二人闹的正僵,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都识趣地悄悄退了下去。 “你放开我!你能把我关在这一时,还能关住我一世吗?”她的手腕被他紧捏着生疼。他那两只手就像困住她的两条锁链,不仅要把她人困在这里,还要把她的心也困在这里。 “你就不能好好听我说完一句话吗?!”李世民一俯身,靠近杨暄宁的耳边轻声吼了一句。“你就不问问杨誉和杨慈为何不在殿中?” “你,没有把他们关起来?”杨暄宁这才发觉自己是刚才太过焦急失了理智,并未曾好好了解事情原委便下了判断。“我关他们做什么?即使陛下真的问罪酅公,我还不至于拿他们充数。”见杨暄宁不再挣扎,李世民这才慢慢松开了手。 “现下这里人多眼杂,等过了今夜,你若还是要走,我自不会拦你。”杨暄宁望着李世民,半信半疑:“今夜?你莫不是又在骗我?” “我胆子再大,敢用你腹中的我们的孩儿冒险吗?”李世民一只手轻轻放在了杨暄宁的身上,嘴角微微一动。 杨暄宁从来未觉得等待的时间如此漫长,直到夕阳沉入天边,星月升起的时候。便见李世民从一片星辉中急匆匆进了殿。 “跟我走。”他为杨暄宁披上一件披风,牵着她的手就往殿外走。 “我们,去哪?”杨暄宁望着他一脸惊异。“到了你便知道了。”月光映在李世民的脸上,勾勒出他坚毅果决的神色。不知为何,她此刻愿意选择相信他,可以跟着他去任何地方。 李世民和杨暄宁的车驾悄然停在大兴善寺外,尽管杨暄宁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但直到她真正在寺中密室见到了杨侑,她才真的相信他还活着! “因为洛阳。”杨侑望了身旁的李世民一眼,“洛阳?”杨暄宁半信半疑,这和洛阳有什么关系? “如今,陛下虽为陛下,但远远还不是真正的天子,不拥有天下哪里称得上是天子呢?大唐只有半壁江山,必须要拿下洛阳以东才可一统江山。可朝内还有谁能有本事取下洛阳,唯有秦王……”杨暄宁知道,李渊一直想将洛阳收入囊中,可不想王世充先了他一步还和他一样称了帝。在李渊心中,没有东都的天下是不完整的。之前,攻洛阳因时机未到也是无功而返。可他又怎么会甘心只当个名不副实的天子呢?洛阳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让他寝食难安。 “所以,拿下洛阳这事。你许了陛下?”面对杨暄宁那双明亮的眼睛,李世民并未否定。“若拿不下来,岂不是坐实给他们借这理由陷害你?”洛阳的形势一点不比长安简单,其中各世族盘根错节牵涉极深,拿下不仅仅是攻陷一座城池如此简单,而是以此真正的控制整个山东。杨暄宁一方面佩服李世民的勇气,一方面东宫锋芒毕露,又为他的安危担忧。 “小姑姑,你也不用太过于担心,你是否记得先帝当年在营造东都的时候留下很多舆图,其中地理山川、府宅巷道绘制详尽。相信这些舆图一定可助秦王一臂之力。”杨暄宁不知道杨侑和李渊到底达成了什么交易,足可以让李渊暂时留下了他的性命,除了这些舆图还有什么? “只是,这世上以后不会再有酅公杨侑这个人了,这是陛下最后的底线。”李世民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只有绝了朝野某些人的念想,父皇才会接受这个选择。“酅公随我去洛阳只是我对陛下的缓兵之计,陛下也深知这一点,所以打下洛阳之前他应该不会再动心思,但若拿下洛阳之后就很难说了。所以,我会找机会将酅公送出中土……” “不会再有?那夫人和阴嬅呢?她们怎么办?”难不成,他们想将此事瞒过她们,那可是他最亲近的人啊。连杨暄宁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能真的瞒得住。“瞒不住也得瞒,若是不想父皇改变主意……只有这样,他们才都能活下去。”其实,这件事李世民本可以也瞒着她,不让她知情。可他还是选择将实情和盘托出。 “姑父,是怕你这一辈子因此事怨他,那他是万万不愿的。”他的心意,她现在全然明了了,面对李世民倒不知突然说些什么好,只敛容细语道:“是我,错怪你了。”杨暄宁从小到大,做事说一不二,何时会主动认错,这是她第一次。 “从今日起,你们要像对酅公与我一样,效忠秦王拿下东都!”从密室出来,面对昔日的大隋卫士,杨暄宁做出了一个决定,为这些一直守护着她的幸存者找到出路。 “臣等愿一生效忠秦王与贵主!”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一幅新的图景已在她的眼前缓缓展开,所有人是该有一个新的开始了。秦王,不,是他李世民,一定要当太子,还要当这大唐的天子!只有这样,父皇心中所愿的那个天下才可能实现,她所珍爱的所有人便都可以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