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挺着大肚子走出县衙。 不是怀了,撑得。 “姑娘抱歉,家母就是这个脾气,得罪之处请姑娘见谅。” “海知县别这么说,老人家是位伟大的母亲,有这样的母亲,才能教育出海知县这样的青天大老爷。” “某代家母谢姑娘夸赞。” “海知县日理万机,请回,田县丞带俺去客栈即可。” 回客栈路上,陈海悄悄往田有禄袖口里塞个荷包。 田有禄转过头:“?” “二老爷您放心,俺不是不懂事的女子,俺请您喝茶。” 田有禄正经的脸上波澜不惊,唯独眉眼上滑过一丝笑意。 “姑娘你客气了,日后在淳安遇到困难,尽管来衙门找。” “谢二老爷关爱。” 带到客栈,田有禄乐呵呵离开。 关上房门,陈海卸下脸上伪装。 “大姐怎去了这么久?官府的人对大姐不利?” 跟陈海混进来的有陈芳。 “放心,那个海瑞是个正人君子,留我在府上吃了顿饭。” “吃饭?”陈芳瞥了眼陈海的将军肚,眸中狐疑一闪。 “他老娘不好对付,而且太过热情,我现在连水都喝不下。” “大姐需要痰盂吗?” “拿走拿走,看见了恶心。” 陈海扫了眼空荡荡的屋子问道:“其他的兄弟姐妹们呢?” “那厮包了个大通铺,大家都在那里,俺也在那里。”陈芳道,“这间是大姐一人住的。” 陈海点头:“知道了,休息一天,明日分成两队,一队去集市,一队去走街串巷,能借机靠近城墙就靠,不能靠近就赶紧撤,当务之急是要熟悉淳安县道路。” 陈芳问道:“大姐,这样会不会迟了?你说过的,华梅姐她们在野外很危险,所以行动要快,迟则生变。” 陈海摇头:“海瑞不傻,没一个时辰天要黑了,刚到就行动很易被察觉。是不能耽搁,但我们同样不能乱,乱中出错。” “是!” 陈海稍做休息,便有意的去和客栈老板攀谈,给可能有暗中的眼睛营造个假象,一直聊到天色渐暗,方才回房休息。 次日早上开始行动,中间回来吃午饭休息,然后再行动。连续两天,把县里街道摸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绘得一份地图。 “该收网了。”陈海对陈芳道,“去找华梅,子时攻南门。” “是。” 陈芳刚走,陈海正打算养精蓄锐备战,忽然衙门里派人来,说是海老爷有请。 陈海纳罕,海瑞请自己做什么?自己没露出破绽吧? 做好rou搏准备跟着去,陈海想多了,海瑞没发现,因为他焦头烂额,直接开门见山。 “陈姑娘,你能弄来粮食吗?” “粮食?”陈海故作犹豫,“几年前做过,但量少赚得也少,勉强有口吃的不饿死,已经不做了。” “海知县缺粮食?” 海瑞不答:“姑娘你能弄来多少粮食?” “这个.....不会超过1000石,而且要从湖广来,有些损耗。” 海瑞嘴角抽搐:“1000石太少,县里要很多。” 陈海多了句嘴:“是因为城外赈济灾民?” 海瑞瞪她:“不该问别问!” 陈海乖巧低头:“非常抱歉,海老爷息怒,奴家尽量筹措。” 海瑞长叹一声:“算了,姑娘你能弄来多少是多少,但请尽快,不管新粮沉粮杂粮,县里都要。” 见海瑞颓废,陈海不忍。 “还请海老爷振作,看在外面百姓的份上,请海老爷振作精神。”陈海说道,“俺不懂,县里没粮,海老爷为何不向上申请请求调拨?” “浙江各州县均无粮,浙江无粮,只有军粮。”海瑞没忍住,“即便城外赈济的粮食,也全赖沈.......唉!” 悲哀掩面自叹息,抬手桌面来一拳。 陈海心里嗤笑,果然呐,平常掠百姓,民变在即便掠商贾,商人就是猪,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严嵩说得很对,古往今来只有种地的造反,哪有商人造反的。 “奴家这就去办,但请海老爷给俺点时间。” “要尽快。” 海瑞挥手,陈海乖巧退下。 ............ 转眼间到了晚上,狼出窝了。 很佩服明庭的基层官吏,陈海等取出夹带的刀剑,轻松制住店老板和伙计,快步奔向城南,路上不忘打晕更夫。 南门三四个守卫,打着瞌睡,女兵悄悄上前抹了脖子,缓缓登城控制城楼,轻易把门打开。 城外面,见着城门开,李华梅谨慎的派出陈妙带几百人探路,真见着陈海确定不是陷阱,李华梅率麾下2000将士入城。 “大姐。” “废话不多说,城里守军极少,控制四门,控制武库,占领天牢,点出一队姐妹跟我去占县衙。” “是,金八你跟着大姐,妙妙你去武库,行久你跟俺去天牢,其他人去控制余下城门!” 李华梅雷厉风行点派兵将,陈海已在极短时间穿上板甲戴好头盔,亲领着杀奔县衙。 这般明火执仗的行为要是不被发现,只能说是眼瞎。陈海还没到县衙,衙门里差役已跑的一个不剩,什么典史都跟不存在一样,他们不但跑,还顺便帮陈海把衙门大门开了。等到县衙门口,冲锋的事情不能让陈海做,陈金八挥刀一马当先,一直冲进后院,才遇到阻击。 毫无意外,阻击者海瑞无疑,他仗一口剑,似要学那汉唐书生,保护母亲妻女,跟来犯之敌拼了。 但拼之前,请允许海青天先傻个眼。 “女人?!” 海瑞剑刺来,陈金八不废话,一脚就让海瑞躺地上捂肚子打滚,左右女兵上前按住。 “俺一脚都挨不住,真不知道大姐留这废物性命做甚!” 海瑞拼命挣扎,陈金八入内,迎面看到海母海妻海女三人从容就义的模样。陈金八与老太太对视三秒,竟败下阵来。 “这老太太何方人物?哪来的英雄好汉?”陈金八心中道。 “几位姑娘不知攻打县衙,等同造反吗?!”老太太开口。 “俺.........”陈金八忽然发现自己不会说话了。 “老人家,我等姐妹此来大陆,就是造他朱家反来的!” 陈金八应付不了,只能陈海来。 海家人见着顶盔戴甲腰系倭刀的陈海,两眼失神。 “陈姑娘?!”海瑞失声。 老太太满眼失望的摇头:“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我等姐妹本沿海良家女,或未出阁,或嫁人育子,然倭寇忽至,海盗复来,杀夫杀子,杀父杀弟,焚毁家园,破坏贞cao,以至我等万劫不复。昔日在乡,官府赋税、徭役、摊牌竭尽满足,即便父兄丧命,不曾有悔。然倭寇海盗至,无论远近,不见官军片甲来救,唯贞洁失尽,掳船远走,方见官军列阵喊杀...........” 陈海平静陈述一个事实。 “故我等姐妹既杀海盗倭寇,亦反官府,相较之下,官府仇怨更大。” 老太太道:“姑娘心情老身能理解,但无论怎样造反是不对的,错在贪官污吏,你们不能怨恨君父........” “老人家,我跟你说不到一起,奉劝你一句,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没被倭寇**,你当然不在意。”陈海怼了回去。 “不知羞耻!”老太太怒道。 陈海浑不在意,把目标换到小女孩身上。 “巧巧,现在这里是我的地盘了,不要这么严肃,放轻松。”陈海轻柔的捏了捏脸颊,“还记得这个吗?我一直给你留着,吃吧。” 有人想开口,陈海提前一秒打断:“jiejie,这些年你受苦了,我会带你和巧巧走的,离开这里。” “不要..........” “没有什么要不要的,你骨头贱吗?哼,海瑞是青天大老爷没错,但做他海瑞的妻,jiejie你是倒八辈子血霉了。” “没有,相公他...........” “来人,请走!” 海瑞在旁坐视妻女被带走,眸中没有凶狠,只有平静如水。 “你们这群逆贼!” 陈海手一摊:“海青天可不能这么说,官逼才民反,要是沿海安定,百姓富足安宁,又岂会杀官造反?我是这样,姐妹们是这样,那马祖师混子也这样,那些追随王直、徐维学、徐海、毛海峰的喽啰都这样。自古只有逼上梁山,谁天生爱造反呢?” 海瑞冷哼:“休要巧舌如簧!你们造反,就是反贼!任尔等有多无辜多迫不得已,没造反是饥民是难民,造反了就是反贼!” “你们造反那一刻,你们就不是民,是贼!本官为官一方,体恤百姓哀民之艰,亦绞杀贼寇!”海瑞声嘶力竭道,“你们是贼!女贼!” 海瑞的话字字如锥子扎进陈海胸口,陈海脑子一片空白,跟被人格式化过那种空白,隐约里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 就像自己偶像爱豆人设崩掉时,那心碎的声音。 陈海的情绪一瞬间低落,低落到谷底,低落到岩浆里,低落到地狱,低落到被九殿阎罗和地藏王菩萨发现。她呆呆的、痴痴的、茫然的看着眼前歇斯底里的海瑞,脑海里放映着大明王朝的海瑞,同样的刚正不阿,同样的为民请命,同样的海青天.........他们是多像啊。 可为什么他能宽恕有造反嫌疑的齐大柱,不能体谅体谅我呢? 还是说.......因为我是女人? 大脑晴天霹雳般的死机,仅剩一双美丽的眼眸,渐渐笼上一层水雾,看不到前方。 “呵,依着你海瑞的意思,老百姓没饭吃就得在家乖乖饿死?老百姓受了官府盘剥就得白白忍着?我们姐妹被海盗倭寇凌辱了就该乖乖受着,给倭寇给海盗给那些坏了我们贞洁的人生十七八个孩子再养大?!” “海瑞,你们儒生口口声声人伦纲常,这就是你们的人伦纲常?” “海瑞!海刚峰!海王八!你TM还是不是人?!!!” 大嘴巴子飞在海青天脸上,唾沫星子喷得海瑞满头,几滴晶莹剔透的玉珠不争气的夺目而出,让在场所有人都侧目了。 海瑞脑子嗡嗡的,除了脸上的疼,没有半分意识。 良久,陈金八扯了扯陈海衣袖。 “大姐,你没事吧?” 陈海没有反应。 “他只是一个官府知县,您今晚是怎么了?” 陈海抹掉脸蛋上水渍。 “海瑞,我陈海瞎了眼,你是青天........个屁!” “姐妹们,给老娘揍他!把他腿打断!把他打成残疾人!” “是!” 众女动手动脚,海瑞嗷嗷惨叫,一声声顺着心口缝隙进来,陈海幽然一叹。 “罢了,停!海瑞,今夜之后你为官,我为贼,你我为敌!” “放心,我会清理好手尾,你装死就行,那个田有禄活不了。” “你维护你的小民尊严吧,离东南沿海远点,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陈海背着手离开,她离去的身后,是被烈火包围的县衙。 陈金八后面跟着,不敢开口。 “要说什么你就说。”陈海语气不善。 “大姐喜欢他?”陈金八人小心,话直接。 “谈不上,我以为他会是诸葛孔明、魏征、包龙图那样的人物,不想时无英雄竖子成名,只是伤心,只是失望,自己有眼无珠啊。”陈海感慨万千,明代精英们的质量对比前朝,断崖式下跌。 “大姐不杀了他?” “我杀了巧巧的爹,巧巧长大了该怎么面对我?” ............. 一行无话,走路步伐加快,转眼来到牢狱。 进入其中,气氛很是阴森,宛如层层叠加积累的冤魂在上空飘荡,但李华梅已控制住王牢头,平添几分安全感。 “辛苦了。” “应该的。” “沈一石呢?” “里面休息,不肯出来。” “他是要见我。” 陈海迈步走入深处。 牢里空无一人,不知道是被李华梅临时收编,还是海瑞的政绩。唯一的一间,沈一石颓废又平静的躺在草席上,rou眼来看老了不少。 “大侄女,你们来了,你是怎么来看老朽的?” 陈海直言不讳道:“攻破淳安县城。” “那不是造反吗?” “是造反。” “为救老朽,你们造反?疯狂的女人,不可理喻的女人。”沈一石感叹。 “伯父送芸娘来,不正是托付后世吗,所以我来了..........告诉伯父一个好消息,你的好儿子把我麾下一位左膀右臂般姐妹的肚子搞大了,换而言之沈家有后了,伯父不想报孙子?” 沈一石惊讶:“竟有此事!” “伯父,我们可换个地方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