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棉布的事老朽也知不妥,也想把价钱压下来售给贫汉子,但当下价钱很难压下来。” 沈四亭道及此事。 “因为战乱?”陈海开口。 沈一石一叹:“现下做生意,成本增加皆因战乱二字。” 沈四亭说道:“沈兄所言极是,以前的成本不过工匠工场的支出,还有棉花从琼州等处运来的支出,以及孝敬官府的。” “可自从倭寇越闹越凶,尤其那个叫徐海的在松江活动,兵马越聚越多,生意越难做,成本递增。” 陈海道:“徐海之名我听过,是王直麾下大将,自称平海大将军,可惜我长居海外,所知全是去年的旧事。时隔一年,官府未尽全功?” 虽然一多半时间混在福建,但战争时刻,谁八卦呀。 而且陆上消息封锁滞后。 “官府............” 沈四亭语噎,眼中一闪而过的怒意是对官府的彻底绝望。 同样沈一石眼帘微闭,老眼怔怔,好似老僧入定一般。 “官军尽力了。”这是沈四亭最委婉的语句。 “狠狠打击了倭寇。”沈一石开口说道,又似梦中呓语。 陈海详细听二老唠叨半个时辰,清晰明白了官军的尽力。 当初张经更改俞大猷计划,把或者或者改成既要还要,来一出诱敌深入十面埋伏,于是命令俞大猷出嘉兴佯败,移驻王江泾以逸待劳;又命汤克宽出平湖经风泾、陶庄,迂回王江泾侧翼待命;命卢镗出南浔入河道,准备水上卡路拦截。 两面夹击多没意思,我三面夹击! 那个什么,天炉战法! 而南面张网,驱赶的任务就是北边了。命南直隶官军建阳卫指挥使丁当部出昆山,镇海卫指挥使邓长嵘部出嘉定,苏州参将张恩庇沿吴淞江东进,三面挤压。 所谓北挤南抓,克定全功。 张经这类人的计划永远都很完美,一般来说没有成的。这次不但没成,仗打得还非常惨烈! 先说北面的挤,三部数万官军进军,徐海闻讯分兵抵挡,派叶明及麾下部将陈生、陈东,率精兵数千。 然后?一战邓长嵘于黄渡,邓长嵘大胜倭寇,斩首八千,向北转进江湾;二战丁当于石浦,丁当大获全胜,丢弃辎重转进青龙;三战于青龙,官军又大获全胜,胜利的千里转进;四战张恩庇于千墩,苏州官军胜利转进回苏州城;五战邓长嵘于江湾,邓长嵘大胜,转进嘉定;六战邓长嵘于嘉定外罗店,邓长嵘又又又又大胜,一路从嘉定转进到北面的太仓州镇海卫(太仓)。 北面官军生动形象表演着什么叫“歼敌十万,千里转进”。在官军胜利和转进下,是一座座烧成白地的村镇和路边枯骨,叶明二陈的数千精兵被官军全歼到一两万。 北面拉胯,南面百战精兵呢?俞大猷不负所托,徐海率军攻南面,领会张经的意图,一出神龙摆尾往王江泾退。一退一追,正中张经套路。 然后王江泾上并没有期待中的伏兵四起。 俞大猷部列阵迎战二十日,长达二十日,汤克宽、卢镗谁TM都没到预订位置! 这一拖延直接玩完,徐海嗅到危险,赶紧往拓林撤,俞大猷无力追赶。两天后卢镗才到,闻讯弃船上岸追。而徐海这里,途中正巧撞见汤克宽的兵,在风泾。 官军倭寇都是无备,无备打无备那就比拼谁的兵更耐打不怕死。徐海一上来便把披甲兵都扔上去,汤克宽干脆拎着刀亲率麾下兵马冲杀,双方混战半日,堂堂官军打不过,上万兵向后冲锋。 好吧,汤克宽部大溃败。 那卢镗呢?一直追到茆湖旁小贞村,他将门之后,他国家名将,他竟然能做到被倭寇海盗埋伏了。伏兵一齐杀出,麾下数名战将当场被乱枪打死,后军民夫辅兵秒崩。 卢镗跟徐海拼了,血战整整一天半夜,麾下的中坚力量广西狼兵折损殆尽。但徐海的确遭重,老贼兵和浪人武士死了非常多,最终是他自己挺不住撤了,才让卢镗捡回一条命。 命保住了,但卢镗部战力大减,无法担任主力。 坐镇后方的张经、胡宗宪收到六支兵残了五支的报告,手携手肩并肩的坐蜡。 张经表示小胡啊,你是监军,我是总督,仗打成这样,咱俩没法向朝廷交待,你也不希望被锦衣卫捉拿回京进诏狱吧。 不久后,官府终于发公文,辟谣这不是失败,是一场辉煌的大捷! 全场战役唯一的亮点——在王江泾刚开打时,俞大猷斩杀海盗头子林碧川,这点大书特书。还有卢镗血战斩杀倭寇头子舂田又三郎义家,也顺便提了一嘴。 其他诸将,提都没提。 至于斩首?十万,二十万,三十万,五十万,一百万,随便挑。 奏表入京,汇报战果。 斩首一级,大捷啊陛下! 我大明又双叒叕赢了! 我大明天下无敌啊! 陈海强压笑意问:“这位张总督,简直再世戈培尔,文宣的本事很强,嘉靖该给他个宣传部部长坐。” 虽然不知道戈培尔是什么东西,但阴阳怪气二沈是能听出来,趁机做了做口腔体cao。 沈四亭只道:“奏折里再赢又有什么用,不能打破拓林消灭倭寇,松江别想安生。” 陈海点头:“雀食,奏折里的明军再强大,都是假的。但阿Q精神嘛,说赢总比说输好。” “所以张经现在怎么样?贬为庶人,暂行浙直总督事?” “没有,朝廷更进一步。”沈一石说道。 陈海猜:“不会得到嘉奖了吧?” “锁拿进京,斩首弃市。”沈四亭说着有股快意。 陈海愣了:“反应居然这么大?” 好家伙杀头了,这回老张可以轻松轻松,不用cao心东南沿海战事了。 “说是被严嵩严阁老诬陷,但老朽看来该杀,松江徐海还没平定,又闹出了他叔父徐维学占据金厦的事情,还称海王,到处妖言惑众。酒囊饭袋,该杀!” 陈海把头低下几度,来掩盖自己脸上诡异的表情。 好么,张经这是喝下二海的送终汤。 沈一石看到了,但老沈是个聪明人,不说不说,就是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