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原本还怕几个人读书的事情传出去不好,没成想其他的姑娘知道,只是觉得她们是为了邀得客人的宠爱。 潇菊听到这句话,又是长吁短叹,身上的毛病又犯了:“这些年来,我读了这么多书,可不是为了讨好那些男人,我有我心中的志向,却被他们所误解,到头来,所有的书都不过成为了束缚…” 她对着窗前的明月,忍不住落下几滴泪来,挥笔便是一首诗:“少时空读书几行,白首仍是红尘客。一腔诗心化空雨,终为换得二两钱。” 见她心里难受,宜蓁走上前,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语调依然像之前一样温柔:“才情总是在自己身上,只要我们知道自己的志向就好。” 潇菊点了点头,反手抱住她,两个姑娘就这样互相安慰。 望着两个人的样子,小丫不由微微叹了口气,转过头,她见到湘竹正望着桌上的纸发怔。 小丫靠近她,轻声询问:“你在想什么?” 湘竹垂下眼眸,讪讪一笑:“没什么,只是觉得人不能总是待在这地方。” 小丫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听懂她话中的意思。 不久后潇菊缓过神,对其他几个姑娘说:“也不知我们来日将到何处,但趁着现在有机会,不如写首诗得了。” 小丫不会写,便只是看着大家挥笔写出心中的志向,其他姑娘闻讯也来到这里,众人闹哄哄的,倒是格外有意思。 末了,潇菊望着那一本薄薄的册子,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这也算是青楼女子写出的诗集了,虽说我们并不大懂得其中的韵,但至少也能让后世的人知道,不是只有那些文人雅士才配写诗,就算是普通人,也可以的。” 小丫不懂得做事,但是看见其他姑娘这样欢喜,也跟着一同欢喜。 可惜,世事无常,欢聚终究是暂时的。 接下来的几日几个人还是如同往常一样读诗,潇菊近来文思泉涌,倒是写了几首不错的,甚至还难得对时世做了一些评述。 楼里也到了挑选花魁的时候,往年的比拼都是相当激烈的,如今,不少姑娘都蠢蠢欲动。 潇菊人长得美又有才华,素来很得客人欢心,如今倒是最可能的花魁人选。 只是,就在选拔前夕,她出了事。 那只小丫依然在厅堂中等着,一边想着自己要习的武,一边在心里吟诵着几个姑娘教给自己的诗,一切都那样的平静。 但就在这时,楼上忽然传来了一声尖利刺耳的叫声,随即,一切又复归平静。 小丫以为不过是像平常一样,有姑娘被打了,便依然忙着手头的事。 可是到了晚上,其他两个人都来了,唯独没有见到潇菊的身影。 诗念到一半,湘竹说自己有事,便先走了,只留下小丫和宜蓁两个人面面相觑。 小丫有些疑惑的问道:“这两个人是怎么了?” 宜蓁叹了口气:“潇菊死了…” 这样沉重的话,她却说得轻巧,就好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仿佛她如今所说的这个死人并不是自己一起读书读了很久的伙伴。 小丫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说他已经见惯了分离,但是听到这样的消息,还忍不住觉得心头一惊,只是事情大概也有了轮廓。 这件事,应该多半跟湘竹有些关系,估计是两个人要争花魁。 她没有再问下去,这天下就是如此,人与人相食,表面上的伙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分崩离析。 宜蓁反倒先开了口:“你不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些楼里是很正常的,这些年我见过很多人的到来与离开,早就习已为常了。只是,潇菊走的太惨了,她的诗被官老爷看上,人家说愿意带她走,但是前提是从此以后她就要替老爷写诗,你也是知道的,她把诗看的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怎么可能把多年的心血拱手让人?最后,就被官老爷悄悄…” 视线逐渐模糊,小丫想要张嘴,却发觉一句话都说不出,她叹了口气:“这些事老爷之所以可以知道,是湘竹所说?所以,最终是湘竹被带走了?” 宜蓁也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对,的确是如此。我只是在想,若不是把我们视为知己,她大概也不会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诗,也不会落到如此结局。” 或许吧,但这样的世道,这样的青楼,又怎么可以容得下一个有才华又轻世傲物的女子? 小丫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依然静静地看着书,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 潇菊走了,湘竹做了妾,但一切依然如常,没有人问起她们的去向,这两个人就这样凭空出现又消失,没有激起半分浪花。 又过了些时日,喝酒的时候小丫听兄弟们说,湘竹被那老爷在宴席上转手就送给了别人,那是一个最喜欢折磨女人的男人,湘竹被虐待了几日,也就香消玉殒了。 湘竹算是个有些聪慧的女子,一直可着劲的往上爬,但她或许没有想到,自己用好友的命换来的机会,却同样断送了自己。 小丫将这个故事讲给宜蓁听,她只是默默的听着,什么也没有说,仿佛是若有所思,但终究没有吐露半分心绪。 又是一年冬日时分,转眼间,已是一载的光阴。 小丫前一年还和青梅在孤单的走着,那时候流民在一起,没有任何人在意这样一个节日。如今青梅忙着等待接客的日子,新年的时候,小丫便和宜蓁坐在楼顶上看烟火。 宜蓁一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这是她最大的愿望,但一一想到若是被老鸨发现了免不了要受责罚,便终究还是断了这样的心思。 两个小姑娘就肩并肩坐着,望着那车水马龙、火树银花的景象,最近朝廷的近况又好了些,人们的生活又回归了平静,到了这样的佳节,也有很多人出来看灯会。 月光就这样柔柔的照着世间繁华的景象,也照在两个姑娘的身上,却透着几分寂寞。 宜蓁做了盏纸灯提着,又给小丫做了一只兔子灯,那火苗很微弱,却也可以照亮一方的天空。 望着眼前的市井风光,宜蓁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出来看灯会,那时自己就活泼的跑着,那样自在。 说着说着,她就说到了meimei,也不知道那孩子未来会如何。 风从南吹到北,又从北吹到南,夜色沉沉,照着世间的不眠人。 小丫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灯会,在繁华中却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落寞,就好像一场梦,她参不透,也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感受。她只是静静的陪着身旁的姑娘,一言不发。 若是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宜蓁,小丫觉得自己大概会多说几句话,虽然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第二日宜蓁去找meimei,却再没有回来,小丫四处去找,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直到当日晚上,才有个平素关系好的兄弟悄悄和她说,宜嘉喜欢上了个书生,人家答应赎她走。 这姑娘相信了,就非要一起跟着,但书生只是随意说的,并没有放在心上。结果这姑娘就要自己往外跑,不幸被老鸨发现了。 宜蓁得知meimei出了事,自然要去找,于是就见到老鸨要杀meimei。为了救妹子,她揽下一切,终于换了meimei一条命,但她被卖去下等乐坊,老鸨大赚了一笔。 而宜嘉这姑娘见到jiejie为自己做了这样大的牺牲,却依然还是想着要见那男子,被一并发卖。 小丫听到他的话,便头也不回地向外跑。 她身上的衣裳很单薄,风又那么大,就好像刀子挂在身上,可她毫不在乎。 眼泪已经流尽了,和结出的冰挂在一起,都已经麻木。 她已经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她甚至完全没有能力去想。 那家下等乐坊她知道,里面的人也认识几个,到了那里的时候,一切看着都很平和,门口的兄弟正在呼呼大睡。 她也不顾人家的不满,只是将人拍醒,急切的问道:“你刚才有没有见到两个姑娘?大约穿这样的衣裳,这么高…” 她急切地用手比划,这兄弟想了很久才想起来,有些无奈的说:“你说那两个姑娘?那可是难得角色的人呐,只可惜其中一个自杀了,另一个…唉…方才接了客。” 小丫悄悄地上去看,这里的姑娘们大多数都住在一间,而在最里面,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宜嘉。她的小脸惨白,看着就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 小丫没有唤她,就像不认识她一样走了下来,一句话也没有说。她没有能力救她,也不想救。她只知道,宜蓁死了,那个温温柔柔与世无争,还会教她读书的姑娘死了。 回来的路上,她只是木然地走着,对于身边的任何声音都充耳不闻,她就好像是木偶,却没有人提着,只是在这空空荡荡的世间行走,心中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