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宁璇清感觉到脸颊一片片冰凉,掀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模糊不清。 腰间一股温热的触感,令她整个清醒了过来,她动了动指尖,微微抬头向上方看去,神色一愣:“怎么是你?” “不希望是我?”紧贴着的胸膛传来强劲有力的心跳,随即是一阵因笑声而起的震颤,声音的主人语调温柔,“我未过门的宁小娘子。” “陆宥安,你不是——”宁璇清当即顿住,没再讲下去。 “你是不是想说我死了?”陆宥安收了收掌间的力度,将她抱得更紧了,“傻丫头,我哪那么容易死。我若是不来你是不是真要把自己烧死,给你那不是人的爹陪葬?” 宁璇清缄默了一瞬,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个世间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大仇已报,罪臣之女也该在这个世间消失。” “清儿,”陆宥安止步,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还有我。” 宁璇清垂眸,将脸埋在他的怀中,“宥安,你要尽快与宁家撇清关系,不然会因我父亲谋反受到牵连,我不想连累你。” “我不会受到你家牵连,”陆宥安神情笃定,走至马车将她送入车内,随后掀开帘子,对外头的人道了句“多谢”。 “外头是沈暮?”宁璇清突然开口。 陆宥安转过头对她笑道:“我的清儿真聪明。” 继而道:“这次也是多亏沈郎君帮忙。” “看来还真是,”她抿唇,看了一眼窗外,“被他猜到了。” 陆宥安放下车帘,坐到她身侧,握住她的手,“若你愿意,你便是我陆宥安的娘子,我会用我的生命去护你周全。” 宁璇清的目光从紧握的双手处上移,与他对视。 “清儿,与我成亲。”他眸光真挚,掷地有声。 随着车轱辘声响起,衣上的雪花已融化成水,冰凉浇入肌理,但是手掌的温热却沿着手心一直烧至心怀。 那一刻,雪地不再是白茫茫一片,车轮轧过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轨迹,一路延到洛城外。 宁璇清不记得什么时候认识的陆宥安,是那日纸鸢断了线,还是青梅吐了蕊? 他呀,真是个武痴,明明见了那天上飞着的纸鸢,偏偏还一箭射落。 当时的她望着断了线的纸鸢,还暗暗骂了他榆木脑袋,但还是央了父亲将那纸鸢从隔壁宅院取了回来。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闹着闹着就忘了,但有时候,端庄娴淑的样子装累了,她便会突然想到他。 若自己是男子,是不是就不用在父亲面前装得那般乖顺,也可以自由出入宅门,骑马射箭,斗酒会友? 在外人眼里,她是宁节度使的掌上明珠,知书达礼,娴静姽婳,她的伪装骗过了所有人,甚至于生性多疑的宁世崔,都认为她最为乖顺易折,能够为他牢牢掌控。 但陆宥安不一样,他总是能一眼看出她的本性,她的偏执与脆弱、锋芒与獠牙,在他面前无处遁形。 后来两家走得近了,看到他的情形便多了起来,从一开始的不顺眼到没来由的心悸,到最后送去一片红笺,她第一次将世俗陈规视作无物,将自己表面的矜持暂时剥落。 与外男私相授受啊,若是旁人知晓,该是何等荒唐。 所幸,二人默契且不宣之于口,更无人能知晓。 陆宥安一向洒脱飒拓,做事亦无甚章法,宁府的墙头对他一习武之人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早些年,她还会常常因母亲的死,偷偷躲着哭,他知道了,便会逾墙给她送新奇物件,空闲便教她一些防身之术。 他们保持着亲而不密,破礼却知分寸的距离。 直到宁世崔暗地谋划叛乱,有意拉拢陆家。 两家经几番商讨,原是想为二人定亲,但随着局势紧张,陆家发觉形势不对,对宁世崔刻意疏远,两家关系开始急转而下。 宁璇清思虑再三,决定收心,分清界限,却听闻陆宥安的死讯…… “清儿,”陆宥安走到窗前,在她肩上披了一件外衣,“更深露重,早些歇息罢。” “明日可是清明?”宁璇清回眸看他。 陆宥安轻轻颔首,握住她的手,道:“我们去踏青如何。若得了空你便去看看沈小夫人,你不是很想与她结识吗。” “三月已至,柳娘子也快临盆了吧。”她如今身份算是沈暮的远亲,到时候便有机会去拜会拜会故人了,“日后会有机会的。” “清儿,你受委屈了。”陆宥安抚了抚她的发鬓,满目心疼地望着她。 “宥安,我如今还能有家可归,何来的委屈?” 她笑了笑,吹灭了桌上灯盏,缓缓说道:“我原本会是那荒野里烂透的枯骨,站在这,已是老天待我不薄了。” “我的清儿从不认命,怎么今晚如此伤春悲秋了?”陆宥安笑了笑,牵着她的手往里屋走,“娘子,咱们该歇下了。” 宁璇清紧紧回握着他的手,笑靥嫣然地跟在他身侧。 …… 春光明媚,满园春色。 少年利落地翻过墙头,寻到假山后的少女,轻轻将少女抱起,柔声安抚道“清儿别哭,你看这是什么?” 他拍了拍衣袖,从里头掏出一对嗔眉笑眼的泥娃娃,按动其颅顶的机关,泥人竟还敛手作揖了起来,煞是有趣。 少女被逗笑了,抹了抹眼泪道:“是摩睺罗?你哪里弄来的这新奇玩意儿?” “京城里有位巧匠,善塑化摩睺罗,我特意去寻来送你的。”少年将泥人递给她,带着薄茧的手掌抚了抚她的发顶,“清儿喜欢吗?” “喜欢,”少女接过泥人,眉眼弯弯,轻声道,“谢谢你,宥安。” “清儿,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就看看他们,就当是我在你身边。” 少女点点头,环顾一眼四周,“你快走吧,等会儿丫鬟们该来找我了。” 少年应了句“好”,与她说了些话,便原路返回。 …… “宥安。” “怎么了?”陆宥安应声道。 “你还记得少时你送我的那对摩睺罗吗?” “记得,当时的你可比现在的你爱哭。” 宁璇清忍俊不禁,说道:“你倒是一点都不怕,翻墙的功夫可是了得。” “有清儿在,为夫怕什么。” 是啊,没什么好怕的。 他们相视一笑。 如此,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