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清晨,结着薄薄的白霜,草木枯槁,披着满身晶莹。洛城的寒意总是先初冬一步到来。 “现下闭门的闭门,逃难的逃难,谁知她倒好,一介弱质女流不好好待在家里,还不要命地在这兵荒马乱的地方乱跑。” “墨郎君你这话就不对了,不是你当街策马,能把这小娘子吓着?” 墨宵昀冷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这位娘子身体虚弱得很,看脉象怕是有了身子。”大夫收拾着医箱,语气颇为沉重,“已有两个月了,她情绪一经大起大落,身体更是疲惫不堪,如今又是受到惊吓,现下恐伤了胎气。” “她怀孕了?”墨宵昀吃了一惊,旋即骂骂咧咧道,“她一个孕妇还到处乱跑?她是想一尸两命吗?” “墨郎君慎言。”大夫皱眉,将写好的药房交在他手中,仔细嘱咐道,“按着这药方去抓药,为小娘子保胎要紧。” 墨宵昀扫了一眼药方,有些不耐,“这大战在即的,多数药坊早关了,小爷上哪去给她抓药?” 话音刚落,便见床上的人儿动了动。 大夫脸色不悦地望着墨宵昀,“那便去老夫那里拿。墨郎君,这小娘子这般昏睡了一晚,多多少少与你脱不了干系!” “你这老匹夫净会胡说,小爷我有说不帮她吗?”墨宵昀见他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气势也丝毫不落下风。 “行,有墨郎君这句话,老夫便放心了。”大夫对自己的激将法甚为满意,抚了抚胡须道,“老夫见这位娘子也是可怜,在寻到她家人之前,还须郎君你好生照料才是。” “多谢二位相救……” 两人交谈间,一道虚弱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柳朝缓缓转醒,望向床前的二人,满脸歉意,“我叨扰已久,不便再劳烦郎君了,我等会儿就会离开……” “娘子啊,你可不能再折腾了,”大夫听见声响,忙循声看了过来,好生劝着,“你现如今有了身子,更应该好好休息。” “什么?”柳朝呆怔住了,有些不敢相信。 墨宵昀垂着眸看她,不动声色地接道:“你怀孕了你不晓得?” 柳朝闻言苦笑,心里头竟不知是喜是忧。 这孩子如今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她摇了摇头,动了动苍白的唇,抬眸看着那位年长者,问:“大夫,我这已有几月了?” “两月多,还不明显,但前几月是胎象最不稳的时候,娘子一定要多加注意。”大夫回道,又探了探她的脉搏,“娘子近来可是有伤心之事?这脉相极其不稳定,可有孕吐提前的征兆?” 柳朝撑着身子坐起,摸了摸小腹,如实回答:“确实时有干呕,早前还有些厌食,一直以为是风寒所致,便没太在意,干呕也只是以为悲伤过度闹的……” “真是笑话,你当生孩子是闹着玩儿吗?”墨宵昀忽然嗤笑着出声,情绪颇为激动道,“你婆家还真是心大,由着一个孕妇满街乱跑,连个人都看不住!” 大夫见状,忙扯了扯他的袖子,开口提醒:“你快别说了!” “小爷说错了吗?”墨宵昀将他的手甩开,还真就不打算松口了,“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妇道人家乱跑什么?你夫君做什么吃的?” “与你何干!”柳朝被他戳到痛处,怒而自威道,“墨郎君,你何来的资格说我夫君?你策马在街头横冲直撞之时,你可有想过伤及他人?我的夫君,他不愧于天不愧于地,舍身为国,忠肝义胆,明知此去哪怕无回,他也一往无前,毫不退却。有夫如此,我复何求?你不该这么说他!” 墨宵昀霎时哑口无言,眸光沉重。 她深吸一口气,从床上下来,看向二人,目光更是坚毅了几分,继而道:“我出来寻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生死,我都要带他回家。” 大夫听着,眼角泛了丝红,“娘子之言,振聋发聩。忠义之士,我等敬佩不已。不知娘子的夫君如何称呼?我等也好帮忙探探消息。” “御遣使者沈暮。” “你说的莫非就是前段时间谈判议和,被叛军俘了的那些官员?”墨宵昀突然开口,拧着眉道,“沈暮我有过几面之缘,你竟是找的他?” “对!是他!你可知他现如今的下落?” 柳朝整个一激灵,几步上前,按捺不住的急切。 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眉宇紧锁。 看得柳朝心乱如麻,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视线飘向身侧的大夫,大夫俱是一脸沉重。 心咯噔一跳,也意识到了什么。 “他死了。”墨宵昀沉沉出声。 一字一句落了下来,无一痛击着柳朝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不可能的……怎么会死呢……不可能的……这不可能……” 柳朝心防顷刻决堤,往后踉跄了几步,嘴里反复念着机械的话语,周身像堕入冰窖,由头到脚皆凉了个透彻。 “昨日叛军示威,将前去议和的官员就地处决……” “墨宵昀,你别说了!”大夫察觉到柳朝情绪的不对劲,毅然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我没事……你继续说,”柳朝忽而冷静得可怕,直起身,红着眼看他,“你说他们在哪处决?” “……洛城西郊野。” “好……”柳朝倏然一笑,“多谢。” 言毕,就要朝屋外走去。 墨宵昀立马反应了过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要去哪?” 柳朝慢慢将自己的手抽离,字字泣血,“去找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你这么个情况怎么去找?” “是啊,娘子,你这身体骨怕是支撑不住啊!你要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啊!” 柳朝没有理会二人的劝阻,毅然踏了出去。 “你等等!”墨宵昀飞快追了上来,挡在她面前,“西郊野太远,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 “你就这么想去送死吗?!连他的孩子你都不在乎了吗?!”墨宵昀气急败坏地吼出了声。 柳朝怔了怔,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野地太凉,我要带他回家。” 他回不来,她便去接他。 “若你死了,怎么接他回家?还是想带着他的孩子下到阴曹地府与他相见?那个时候倒是阖家团圆,但你觉得他会开心吗?” 见她那般心如死灰,他还是不忍心地放缓了语气,“我现在就送你去西郊野,你去寻他,把他接回来。他肯定不希望看到你如此糟蹋自己。” 说罢,冲大夫使了使眼色。 大夫收到示意,忙上前稳住柳朝。 而墨宵昀则去备好车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