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的夜,裹着纯黑的海天,天上的星子烁烁明亮,点缀着清冷的夜。 柳朝立于甲板上,江风入袖,将衣袍吹得猎猎作响,墨发在夜中纷飞,沉吟间抚过脸颊。 一个多月来,她品过碧落,泛过西湖,行过断桥,还与沈暮一起赏十里桃林,驻烟雨酒巷,踏青石板桥。 江南的人情亦如江南的雨般,细腻而温柔。 有时她只为寻那一抹酒香,独自一人跑遍千巷,最后也因酒性不好喝得烂醉,在老板无声的叹息下,被沈暮打包带回客栈;有时她也会背着沈暮,去那歌舞升平的秦楼楚馆,最后也因有人报信而抱头鼠窜,撞见闻讯赶来的某人后,被强行扛入马车运回客栈。 柳朝如今最后悔的就是把沈暮一块捎来了,不仅人身自由受到限制,还会在踏青游春之时,受到来自千万女同胞的刺人寒芒,一并吞下她们的目光灼灼、含情脉脉。 有个受万千女性嫉妒的天人夫君,就算青衣素裳,也是万众瞩目,空惹是非。 简直仇恨值拉满啊! 因着玩也玩不尽兴,待也待得不爽,柳朝索性决定打道回扬州老家看看,毕竟日后回去的机会会越来越少,或许还会因为举家迁回京城而变得更为难得。 此时挡在她面前最大的拦路虎便是她夫君,犹豫再三后,终于硬着头皮与沈暮说明,没想到他倒是爽快,等她反应过来,便已经踏上去扬州的路上了。 烟花三月下扬州,景致独好,一路上,在柳朝的嬉笑怒骂,沈暮的容忍与黑线间,充实盎然自是不必说,转眼间便到了扬州。 柳府上下忙里忙外,却也不忘好生招呼柳朝一行人。 柳父因cao劳回京之事,加之偶感风寒卧疾在床,原本精神镬镬的人瞬间苍老了,但一听到自家闺女回府探望,便又生龙活虎,气色当即好了许多。 柳朝闻讯,都没来得及与兄长多说几句,便心急火燎地带着沈暮一同到卧房看望柳父了。 听到推门声的柳父早早倚靠在床边,望着门口,目光带着几分关切。 “爹!” 门刚被推开,一抹素色人影便冲了进来,直直向床的方向扑去。那一声叫唤中饱含急切,隐着点点哭腔。 “哎呀,我的朝儿回来了。”柳父眉开眼笑地握住自家闺女的手,眉间的皱纹笑深了几分,转而不停打量着她,心中慰然,“来,快让爹看看,哎哟,老夫的闺女圆润了不少哩!”说罢,望向一旁随同而来的沈暮笑道:“行啊,小子,看来我闺女没白嫁你。” “岳父说笑了,小婿娶得阿朝已是万幸。”沈暮上前一步,面不改色地笑道。 本是安安分分吃瓜伤感的柳朝在听完自家夫君“情真意切”的说辞后,毫不犹豫地给了某人一记白眼。 这世道,再次让她明白,人的求生欲是会令一向自命清高的人成功逆袭为马后炮的! 面对柳朝不善的目光,沈暮神情自若,不忘关切地问:“岳父,近来可好些?” 柳朝这才收回了目光,转移到自家老爹的答话中。 柳父笑了笑,捋了捋唇边白须,叹了口气,“唉,人老咯,身子骨不行啦,朝内朝外惹人忧啊!” “不知贤婿在京城可还安好,此次回扬州怕是不止看望老夫这般简单吧?”柳父继而又道,“近来京城不太平吧?” 沈暮应道:“此次确实是娘子她思乡心切,为看望岳丈而来。只是如今见了岳丈,不免请教几句朝堂之事。” 见柳父点了点头,她也适时开口:“既是夫君与父亲有事相谈,那我便早些回房歇息,这几日舟车劳顿,倒该好好休整一番了。夫君你也莫待太久,让父亲好生将养。”说毕,便站了起身,交代了几句便朝门外走去。 柳朝出了房门,不由兴奋了起来,真是好不容易端庄了那么一小回,当戏精简直不要太爽。 不过话说回来,这朝堂之事她不懂,自己身为门外汉,就不给他们这些在行人添乱了。 “娘子!”远处的翠心疾步向她奔来,一把握住她的手,喜极而泣:“翠心可算见着娘子了,这月来娘子特许我回家见亲,也不知娘子近况,可担心死翠心啦!” “跟你家姑爷出游能出什么大事,不过是尽不了兴罢了!”柳朝无奈一笑,示意道,“我们还是先回房吧,站着说话怪累的。” 翠心表示赞同,随柳朝一道回了房,一上来便给自家娘子倒了杯温茶,静静听娘子倒苦水,也听出了几分温情和满来。 “那娘子与姑爷此去没有什么别样之感?” “……有是有啦,”柳朝撑着手,慢吞吞地说,“虽说不得自由,但感觉很好,一路上除了有些郁闷外,都很开怀。” “那不就成啦,娘子。”翠心一脸满意,“你会郁闷会开怀,皆因你对姑爷的感情。” “翠心你又胡说什么!再乱讲我可就‘严惩不贷’了哦!”柳朝一听,有些坐不住了,忙佯装一副怒气的模样。 “娘子别急于反驳翠心,先听我说明白嘛!”翠心见自家娘子恼愠,不紧不慢道:“娘子你看啊,你见夫君被别家姑娘觊觎,心生郁闷,虽说有一部分是因为姑爷不准你喝酒找乐子,但大部分也因着姑爷风采惹人。” “毕竟他是我夫君啊,我如此这般不也再正常不过?”柳朝嘴硬道。 “非也,”翠心分析的头头是道,“翠心早前从未瞧见过娘子为此上心,更别说争风吃醋了。而且娘子从前对姑爷满不在意的,如今倒是乐意姑爷掺和你的事,反倒是越做越来劲,你看都上头了!若是说过去娘子对姑爷无意,倒也说得过去,可如今此番娘子应认清自己的心意了。” 翠心连说了一气,面面俱到,叫柳朝的脸色变了又变,一时无言以对,心里却是炸开了锅,难以平静。 在沈暮面前,她早已把自己的本性全暴露了,甚至于自己有时候都未察觉这细微的变化,不得不说翠心心思细密。 “就算是我有意,那也是流水无情,夫君对我是无意的。”柳朝依旧不放弃垂死挣扎的机会。 “那可未必,”翠心道,“姑爷心意几何,娘子心里不是比我清楚透彻?” 翠心的一席话像是一条隐形的绳索牢牢将她锁住,抛不开,甩不掉,一个个念头在心底萌生,使她久久回不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