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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一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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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证寺在普罗大众的心目中向来都被诩以佛祖显圣的应许之地,特别在最近因为某些缘故,这种感受变得尤为强烈,无可辩驳。种种神迹层出不穷的涌现之下,拿其中一个例子来讲吧:每月一度的寺庙布施之日,这天蜂拥至庙门前的百姓较之以往人数陡然突增,大家披星戴月远道而来,只待寺门缓缓敞开的刹那。

落魄的人常常流浪四方,然后受到某些指引聚拢一起,衣衫褴褛汇成一眼枯井,不时朝里打探,你定会因目睹饿鬼们那无数双嗷嗷待哺的眼而战栗。可能是为了打发仅剩的空当,有的人凭着闪乎的眼睛寻觅起同类并交头接耳着,争取尽快辩明彼此的身份。通常讨论开始不久,交谈双方就会作出恍然大悟之状,其呼声不亚于早春的雄犬于茫茫生灵间碰见雌犬般雀跃。

诶?莫非你也是听说了难二郎的事才过来的吗?

是啊是啊,难二郎之奇事现在方圆百里,无人不晓啊!!仅仅来参加了几次法会加上每日念诵阿弥陀佛,便被有幸降予佛恩。原先他家锅都揭不开,如今其米缸每隔几天就会自溢,听那样似乎永远也吃不完光,你说奇不奇!!

诸如此类传言,几乎是一夜之间甚嚣尘上,到后来其风靡程度甚至传入了有心者们的耳中。

哼,小孩子的戏言,居然也会受到一帮蝼蚁的追捧称道,家康有节奏地研磨着药碾中的药材连自己君主都可以发难的人,偏要誓死信奉虚无缥缈的神佛

此等刁民琐事,何劳主公如此伤神呢,高力清长帮家康递来各种药材经上次主公的威吓,已经有相当一部分的百姓及时悔悟了

及时悔悟?家康放下碾盘一部分回心转意,又无法阻止另一部分则暗中集结,啊不应该是明面上被自己人的刀尖戳到喉咙这儿

吉信他们,目前我们尚属无可奈何,高力清长说毕竟他们代表了部分三河武士的诉求,我们也只能从其他方面动动脑筋了

诶,总讲部分,这每一部分汇总到一块,可就没咱们什么事了,家康手里的节奏逐渐变得紊乱,只因他期盼的那个声音迟迟未给予回应。

应雨,有什么话不方便讲的吗?

嗯,臣所想主公大概猜得到,为了不给您徒增烦恼,臣看自己闭嘴为妙,应雨闭目佯装鼾睡。

说吧,比起不说我更反感你啰啰嗦嗦。

首先,臣要说明的是,臣现今身为一名武士,是断不会因出身偏向百姓的,应雨说再者,掺杂其中的可不止寻常百姓。

说重点!

臣的建议是,依高力家老的话,主公不妨对百姓把身段再压低些,像高力家老所言,此次动乱各方诉求各有不同,照我的经验看,错综复杂里唯有百姓的愿景最易满足。

你的意思是认错?

认错是必然的,臣晓得主公贵为一方大名向百姓低头甚是屈辱,可眼下局势危急,自管不了那么多了,咱们暂且摆正态度,并付诸在行动上

上回主公施以威吓,尽围绕检地一事。其实,检地背后隐藏了大量在运行过程不可避免的纰漏,比如个别官员中饱私囊,大肆欺压百姓。各大家族见自身利益受损联合一起保住根本,再图谋借漏洞兼并土地,为转移矛盾伙同本证寺一干人等哄骗百姓等。总之,自甲相俊威压下,三河为求自保,不得已制定的苛捐杂税,变相促发了本就隐涵的矛盾

绕来绕去,句句不离百姓。

当然,主公的初衷不得不说是好的,凡事也做到了谨慎负责,可却cao之过急,有违人性。上次百姓其实也是有苦难言,面对自己的君主,保留着忌惮。

应雨,你说得我都懂。上回我之所以没有大开杀戒,也是因念及自己的子民,见他们没有戳穿我的由头,难免心虚。令我愤慨的是,神佛本是巩固君主权威的法器,如今却遭反噬

神佛是超越君主的无上权威,假神佛之姿,诉说无以言表言表之事,是很正常的。尽管虚无缥缈,那也属反抗现实绝境的唯一办法,宗教为苦难提供了意义与宽慰,凡是苦难存世一日,宗教便必会大行其道。

好了,多说无益。该怎么办,我心里自然有数,检地的某些事项可暂缓。事已至此,我也没必要顾及脸面了,至于甲相骏的威胁嘛,这一向宗的隐患又非我一家独有,谁知道这火哪天会烧到他们家呢。这口气我咬碎牙也要咽下去,常言道福祸相依,经此机会我决定未来咱们要力求打造一支像狗般忠诚的三河武士团。眼下就拜托你们多加斟酌,赶出一份谢罪状,所有回头的人,我一律不予追究与责难,绝无失信。至于同顽抗者的交战,想必不会让咱们苦等太久

后来,果应家康所言,双方初次交战定在了两周之后。

那日清空万里之下,自城池外不远的密林深处。战吼起初两三竞至,后错落铺展纷至沓来,硝烟分作几路径直朝这片地区的中心袭卷。掠过之处,葱郁树林任由纷乱镀上一层铅色。虽然形势看似比上一次更显严峻,然好在家康早有防备,遂首轮侵袭很快便被击退了。

真正的难点在于追击清剿。家康身居云端,苦恼于蝼蚁窝藏之地,其山高林密盘根错节,哪怕掘地三尺也无从下手。

接下来断断续续几次交锋,敌方数量见少,剩下来的才属真正的顽抗者。

正当一筹莫展之际,应雨与清长劝谏家康:再这样僵持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咱们还是先一面找问题的根源——本证寺上宫寺胜鬘寺谈谈,另一面则在战势推进后的锁定范围内,分割包围而不打。

家康听完点头应许,随后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原话是:跟那些秃驴的谈判,必然要我们出让更多的好处,记住再加一条:我家康愿为排解误会,去彻查破坏寺庙的家臣与恢复寺庙的原样,只求纷争平息,双方重归于好,共建三河!!

总之,谈判与征伐无以避免地同步迈进下去。以马头原之役作为转折,熬着熬着竟挨到了冬春交替

次年1月11日,一向一揆众分别从土吕针崎等地出发进军上和田城寨,同镇守此地的大久保一族爆发了殊死角逐。等到后者临于陷落的绝境,似乎永远也等不来支援了。

忠胜,待会由你与我带着军队一道进入城寨,家康吩咐道酒井家老,你带着九三郎在外部,务必与我达成合围。

那我呢?!应雨问。

你?!你应该在城里疗养才对,偏要跟来凑热闹,家康瞅向应雨正色道你无视我的号令,很容易陷他人于水火。

你晓得我早就基本恢复了,应雨同样正色回答你若有闪失,那我和坐以待毙有何异?

家康无言以对,良久甩下一句话扭头便走。

那支部队由你调遣,放心,我的人生始终在致力于保全自己,像你一样。

瞧这语气与道别相差无几,家康心绪之沉重可见一斑。事实上,他心意已决——无论如何

此上和田之役都将是此次风波的决战。气息忽高忽低时刻调整,力避漏出破绽,他明白关键在于和一帮疯子拼命,不免缺乏了同外敌角逐的沉着冷静。

划开遮挡视线的rou林,刀钝了,他无暇顾及。雪斋先生曾谆谆教导过其须不遗余力地盯紧目标,直到杀无可杀。鲜血扎根土壤,其上肢繁叶茂,顶部盛开有张大嘴巴的花,它徒劳拖曳着唾丝授于世间煞白的呐喊徒劳繁衍繁衍繁衍。

城池的最高处近在咫尺,家康要让所有人都看见他。刀尖高高举过头顶,人们抬头见到刃的颜色同身后的夕阳交融,于是乎纷纷停滞。然总有那不信邪的,世界的再次运转源自于两记枪声,它击中了家康的肩甲,且第三发正在蓄势当中。

主公!!应雨及时现身挡在了家康身前。见其负了伤,心中阴火瞬间盘踞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吹响哨子,然后影子们从四面八方被召唤过来,宛如黑色大雨磅礴而下,降临人间。

伊贺的忍者不比他人,有奶便是娘,忠诚度永远与金钱呈正比挂钩。可这也正是当下家康所最需要的,在神明将他弃之一旁时,只要花钱能办到的事,就不算大事。再说了,应雨总归是和忍者有过过命的交情,对于其调度可谓驾轻就熟。

有了他们的护持,家康的身姿立马化为参天巨人。影子笼罩整块大地,蝼蚁窝藏之巢xue顷刻被连根拔起,逃窜声叽叽喳喳连成一片。此刻,应雨唯一关心的是那个开枪的面孔——是他。

眼见风波得以消散,家康气息总算是逐渐平稳,他执意再次高举起佩刀。示意将士们齐声高呼:

嘿!嘿!吼!嘿!嘿!吼!嘿!嘿!吼!

于是乎,耳畔的佛号沉寂心中,背后的夕阳越烧越旺,一如后来的那场大火,连绵数日不绝堙灭。

纵火者终玩火自焚。本证寺上宫寺在烧毁之前,僧人们谴责家康出尔反尔的声音从未断过。先前分明说好,会恢复寺庙的原样,现在居然翻脸不认人,是何等厚颜无耻才会干出此等龌龊事呢。

对此,家康颇为得意地答复道:

我说的恢复原样,是要把这片土地恢复到你们来以前的样子,要怪就怪你们不明白罢了

然后他开始不禁设想未来,在三河这片土地上,僧人们大批撤出清净非常,群众只拥护其一人的场景。直到一则消息如rou刺扎入肌肤,扰得他劳累的躯壳行将溃泄。

时下理应人去庙空了才对,但不知从哪又冒出了几名狂徒。赖在寺里死活不走不说,还胆敢与官兵发生冲突。僵持许久,瞧那样似有舍身玉碎之意味,令人不敢轻举妄动。

恰在这时,应雨闻讯而来觐见家康,表示了想自己只身一人前往,同那几人做最后的谈判的想法。如果不成,再无顾忌焚烧一净也不迟。

好久不见呐,上次见你也没来得及说说话,应雨拉来一个蒲团同百并肩而坐别来无恙。

包围寺庙的兵卒遵应雨的指令,暂退到了一里开外。院落内枝头挂有湿气,一派幽静饲育着黑暗,促其野蛮生长。在那一刻,他们好像都闻到了寺内墙壁上散发出的肃清的气息,冷冽围绕周身,浸透了应雨单薄的外衣,不时微微打起寒战。见此状,百回身端出盏灯小心翼翼地点燃,接着放置到身后的台面上,但可惜收效甚微,除了照亮那座金身佛像,暖意有限。灯火忽闪在风中几近熄灭,照百的话说:这风其实是佛祖的吐息。

嗯,别来无恙百嗫嚅着自从正成走后,咱们俩个就再也没见过面,那天在城中本以为千千万万个影子中会有他呢。

不光是你,我也以为会再见到他。

其实,我知道你会来,应雨君,百回身护着微弱的灯火你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尽管提。

我怎么记得你以往没这般狂热追随过佛祖,应雨掂量着语句怎么现在

你听过难二郎的溢米之事没有?

嗯,听过了。不怕你生气,我觉得那是个谎言。

不用觉得,本来就是假的,难二郎家的米缸之所以溢满,皆因他以饿死家里孩子的结果为代价,剩下的口粮全都舀进米缸,才能保证米的充盈,后无奈于实在装不下去,选择远走他乡,四处宣扬自导自演的神迹。

哦?这样做的意义是何?

这我哪知道,或许单为自欺欺人吧。你应该明白,自欺欺人是许多蝼蚁赖以维系生命的良药,提出的观点无论真假,凡历经旷日持久的哄骗,自己也就信了。

所以,你是在自欺?

哎,我跟你袒露这些的目的,是告诉你,我还没有糊涂到那种地步,百起身观摩起佛像我们的世界是不同的,应雨君,有些人标榜清醒真理有些人自欺偷生,有些人则知其不可而为之。

我们大概是一类人吧。

不,你何等有幸呢?自打我初次见到你,就认定你有幸活于人间,虽儿时遍尝苦涩,也不妨碍你能坐到今天这位置上,有人依靠,给予你阶梯。

你们何其有幸,代表了这个世界的中心——是秩序!!而我们却似浮萍游走边缘——是混乱!!你的幸福多亏了稳定,反观我的幸福呢?却要到混乱中祈求,终日唯恐天下不乱!!

那是你没有见过我的生活!!

够了!!百嘶吼道,捶打台面你至少还配讲生活,我们呢连今天都苟活不过。我之所以狂热,还不是因为我看到秩序出了差池,佛祖显圣,越来越多的百姓沦为灾民,聚拢到此处向我乞食!!你听见了吗?平日里,他们对我的一切尽嗤之以鼻,可眼下这年景,放在这山野这庙内,我施舍自己的残羹剩饭,他们都会对我感恩戴德,以我为中心,尊我为圣人。

他们让你有了归属感,避开了无助与孤独。

对,没错。我好像终于有了家,这期间我与一个女孩相恋,她会钦慕于我为其努力讨来饭食的样子,放在以往我想都不敢想。纵使短暂且虚无缥缈,我也只愿长醉不愿醒,之前我只为自己着想,现在我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家之长,成了领袖,担负有领导他们的使命

百,你听我说。只要你回头,家康大人会不计前嫌的,别看他处在君主的角色须果断决绝,可除在人欲望的角度,我想他会理解和宽恕你的,派我来跟你谈心便可作证。

应雨君,你还不懂吗?我的世界崩塌殆尽,一切犹如这寺庙般恢复原样,我的残羹冷炙不再受青睐,那女孩回归故乡时,眼神对我充满了厌弃。我本可以终生忍受屈辱,佛祖却偏偏为我点上盏灯,时下它即将熄灭,我决议要埋葬在自己屡遭践踏的世界。

好吧,如此的话。我不再挽留,望下一世咱们还能再见。

应雨君,咱们总归相识一场。我除了这条命以外,还有一信物相送,没准未来会助你脱离苦海。

说罢,百腰间的胁差从灯火上方划过,轻轻抹去佛祖同你我的边界。风扼杀了飘忽不定的梦,再无庆幸亦或苦厄可言。当他的中指忽地短了半截时,地上多了条挣扎的粗大蠕虫,正极为不雅的咳出铅色的秽物,无限接近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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