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那道潮湿厚重的大门,应声而开,没有巨大的吸力,没有尖厉的吼叫,没有杂乱惊恐的呼救声,没有,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很安静,安静的如同他们刚刚打开的,是一处被废弃很久的破败之所。何冬的手掌已被白柳用早已准备好的止血带缠住,何冬任由着白柳在自己手上动作,眼睛则是不停朝打开的大门里,使劲张望,“就......就是这个样子吗?你上次来时?”何冬问,“不一样!”白柳沉着脸说道,“不......不一样?那不一样”何冬看着前方那清冷黑暗的空间中,声音有些发颤。这次,白柳没有说话,她将身上的衣服理了理,又抬手在自己的头发上轻劲一捋,肩微沉,并马上又挺起胸来,迈步便朝门内走去,何冬身体略微一顿,也跟了上去。“嗒、嗒、嗒......”脚步声清晰无比的回荡在楼道间,阴暗的光线如同一块湿冷的纱布,蒙在白柳与何冬的脸上,白柳毕竟来过一次,对于眼前的景象,虽与之前有所不同,但总归没有太大的变化,她边走边好奇的去查看楼道间那些紧闭小门后的情形,嗯,里面的人都还在,但都异常安静的站立在离房门最远处的墙角里,目光警惕的给予回视。何冬则要紧张的多,他亦步亦趋的跟在白柳身后,这里的环境让他觉得异常的压抑,安静的空间中,他却似乎能够听到一声声轻重不同,节奏各异的喘息声,或者说是呻吟声,他感到,不,应该说是,他能够闻到,在这幢建筑物里,四周都充斥着一股恐惧与不安的气味。何冬见白柳垫脚去查看房间中的情形,他强压住心头的不安,也学着样,朝自己的右侧,一间房门窗口里,伸头去查看。一个男子站在墙角边上,他身上穿着一件长大褂,想来原本应是白色,只是此时却是污秽破烂不堪,男子身材消瘦,一头乱发垂在额前,他低着头,似乎正在认真研究自己的脚尖,男子所站处身后的墙壁,上面密密麻麻涂满了各种文字与图案,借着微弱的光线,何冬只能分辨出少量的几个字,似乎是医学方面的某个名词。男子好像是听到了动静,缓缓将低着的头抬起,一张瘦到有些脱形的面孔从乱发间露了出来,他的眼睛直直的迎上何冬从小窗中透来的目光,何冬一愣,只觉得这副面孔,自己一定在那里见过,只是一时又无法从脑海中将这个场景提炼出来,但越是这样,何冬就越想将这副面孔与自己的记忆联系起来,“白大褂,医学名词......”何冬的口中来回复述这几个词,“看来这人应该是医生!医生......医生......”,何冬反复重复着,突然,这人的面孔,竟然在他记忆中某个片段中“亮”了起来,“他是那个医生,那个给我做手术的医生,好像是姓刘!”何冬再次更认真去查看那张脸,“对,没错,是他,虽然瘦了许多,但我能确定是他!”。 白柳见何冬一直专注的看向房间中,有些好奇是什么吸引住了他,“这些人好像有点不太正常,你要担心......”白柳在身后提醒道,“我认识这人!”何冬没回头,口中说道,“你说什么?”白柳万没料到何冬口中会说出这话,何冬没接话,而是开始一个一个房间去查看,他在每个房间窗口前,停留的时间有长有短,有时还会故意发出些声响,似乎是想要引起里面人的注意,白柳就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他的怪异举动。不长的时间,何冬从楼道那头慢慢走回到了白柳身边,白柳盯看着他,何冬皱着眉,口中既像是在与白柳对话,又像是在自说自话,“总共十个人,五男五女,我认识其中的两人,就是给我做手术的那个医生和护士!”白柳再吃一惊,刚要出声细问,一个声音忽然从他俩的头顶传来,“两位贵客,既然来了,为什么不上来坐坐,喝杯茶呢!”。“这就是那个李非!”白柳小声的对何冬说,并用手朝上面指了指,此时,何冬也收起了对于一楼各人身份的思索,而将注意力全都放到了二楼传来的那个声音的主人上面。 “喝茶!”何冬已经不太记得,上一次听到这个词是什么时候了,那种遥远而又熟悉的记忆感受,让他忍不住一直将自己的目光停留在了正坐在他对面的李非身上,而李非也正饶有兴趣的回看着他。“嗯,真是很像,你刚走上来时,我还错把你当成我那个仇人了!”李非嘴角露出歉意的微笑,“但我马上意识到这不可能,因为自你们进来后,楼下一直很安静!”,正不知该如何打开话题,白柳听到这句话,立刻问道:“李......李非,楼下那些都是什么人?何冬说他认识其中的两人!”李非将目光移到白柳身上,眼中的神情明显因感激而有些动容,“我要先谢谢你,你是唯一一个答应了我的请求,并再次返回来的人!”说着,站起身来,向白柳欠身示意。白柳一怔,她没想到,因为自上楼来以后,李非的目光就一直在看何冬,似乎并没太在意自己的到来,她一度以为,对方并不是自己当初以为的那样,急迫的向外求救,是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啊!不......不用谢,我们也是想通过帮你离开这里,揭露出这个地方,让一些事情大白天下!”白柳诚恳的说道,“你说你认识楼下的人?”李非瘦削的脸颊上,泛起一道光彩来。何冬的眼睛始终都没有离开过李非,此时在他脑海中,一直在回忆着,幻梦给他呈现的吕修才当初如何诱骗李非的信任,并夺取他身体时的情景,何冬为李非感到悲哀与痛楚。何冬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命运跌宕坎坷,最终也是因误入歧途才丢了性命,回想起来,很是憋屈与不满,但当他看到李非身上发生的一切时,他竟然为这个与他并无半分交际与羁绊的年青人,感到莫大的悲伤和同情,自己的遭遇,现在回想起来,也有咎由自取的原因在里面,而眼前这个李非,他在为自己的人生画着最好蓝图,前景一片光明,对于未来寄予无限希望的时刻,被人以如此的方式,夺去所有,拖入到这无尽的黑暗深渊中,苦苦挣扎,求而难得,那会是怎样的一种心境落差呀!而他现在竟然还能微笑着与自己对话,何冬一时不知自己该以什么样态度来面对此人。“嗯,2号房和7号房,他们以前为我做过手术!是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何冬不想隐瞒,因为内心深处那种极度同情让他不忍,共同仇人的同气连枝让他不愿,“啊!你的意思是说,你能记得你死前那个世界的人和事情?”李非立刻察觉到了何冬话中的蹊跷之处,一边问一边却将目光看向白柳,显然,在两人中,他更信任白柳。白柳点点头,她现在也不知,将这个目前仅限于少数几人知道的信息告诉眼前这人,结局是福是祸?“,“那你也认识我吗?”李非突然问道,何冬一愣,摇了摇头,但不知为何,随即又点了点头,李非眼中疑惑顿生,“我之前从未见过你,但......但我知道在你身上发生过的可怕事情!”何冬一字一句的说道,他的话音才落,只见坐在对面的李非,目光一滞,眼瞳猛然收缩,整个人开始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一阵咕噜咕噜的怪响,从他的喉头处传来,李非那枯白细长的手指,用力抓扶着椅子的把手,似乎正在极力的控制住自己,然而,他身体抖动的越来越剧烈,引得他身体周围的空间都开始摇晃起来,白柳和何冬原本身处的这间闲适整洁的会客茶室,也在这晃动中,坍塌,破碎,如被严重风化后的器物,酥脆而不堪重负,稍稍用力,便似齑粉般消散。白柳与何冬惊愕的看着眼前的突变,直至震动停止,异响消失,当他们再次看向周遭景物时,已是身处在凄风寒夜中的一座池塘边上,一盏孤灯,无所依附的悬挂在不远处的空中,轻轻摇晃着,湿软粘脚的腐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李非,一身的污秽,正背对着何冬他俩,蹲在一处明显被人刨开,并又重新掩埋上的腐泥坑边。“你说你知道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那你也应该知道这个地方吧!”李非并没转过头来,而是用手指在泥坑边沿轻轻滑动,那动作轻盈、舒缓,好像是怕弄疼,或是惊扰了对方,可还没等何冬回答,李非又问道,“你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做?”,白柳上一次便见过这个场景,她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明白为何每次李非都会在情绪失控后,将人们带到此地。白柳去看何冬,眼中满是询问的神色,何冬看着眼前的景物,当他真正身处于此地时,一种混杂着阴冷、恐惧、无助、绝望的情绪瞬间便将他紧紧缠绕住,并不断撕扯、拉拽着他的神经,与此同时,吕修才背信遗弃自己母亲的恨意,夺走自己成长过程中父爱亲情的羞愤,毫无顾及摘取自己器官的怒气,也一股脑的涌上心头,何冬双眼变得通红,身体也不自觉的开始因怒意而颤抖起来,“他是个恶人,不,他是个恶魔!他会为了自己的私欲,不择手段!”何冬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咕噜,咕噜,咕噜......”怪响声再次从李非的身体中传来,这声音就像腐烂沼泽中,不断从潭底向上涌出的沼气,李非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缓缓站起身来,不知为何,他的身材明显变高了许多,更准确来说,是变长了许多,双臂直垂过膝,溜肩细腰,脖子也变得又细又长,那身上的衣服,极不合体的吊挂着,空荡荡的,一晃一晃的。当白柳看清李非转过来的脸时,不由惊得叫出了声,李非的脸也变长了,不是整张脸,而只是脸上的五官,就像融化后的雪糕,不断的在往下流淌。白柳用手捂住自己的嘴,试图阻止住惊呼声,李非驼着背,走路时摇晃扭捏,仿佛下一刻就会瘫软融化在地上,但黑色的夜风又像无数双大手般,尽力在托举搀扶着他,李冬细长的脖子伸出,将脸凑近何冬,“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你能打开那道门?你与吕修才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事情?”李非的声音含糊不清,咕噜咕噜的像是一长串的气泡在空中不断破碎,迸裂。何冬定定的看着眼前李非那张可怖的怪脸,他没有后退,也没躲让,“吕修才夺走了你的身体,你的生活,你的希望,而我,同样也因他失去了性命,失去了亲情家庭,失去了我的尊严!我带着前世的记忆,来到这个世界,白柳说我是带着某种使命来的,你觉得呢?比起我到底是谁,吕修才是我们共同仇人这个事实,是不是更加的重要!?比起我为什么能打开大门,我们都迫切渴望要让吕修才付出作恶的代价,是不是更加重要!?”何冬眼中的怒意有如实质,无所畏惧的顶住了李非那张不停靠近的恐怖面孔,他口中的每一字,都像是声声炸雷,震得李非那绵软怪异的身体不住震颤、变得僵直。“我凭什么相信你?”李非的一对眼珠几乎是滑落到了原本应是嘴角处的位置,他努力翻转起眼皮,盯着何冬,问道,“你只能相信我!这里的大门,除吕修才外,只有我能打开,你打算去相信他吗?”何冬的语气中带着讥讽。“咯、咯、咯......”李非那垂在胸前的嘴中,发出了像是笑声的动静,“只要能让吕修才也尝到失去一切的痛苦,我才不在乎你是什么人!”何冬盯着李非这副怪诞模样,“要不我们回那间茶室去谈,你现在的这副模样,我实在是没心情多说,况且,你把我俩困在此地,也不是朋友间应有的待客之道吧!”何冬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