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屿止住了说话,但他并没有重新坐回到座位上,而是依然站立着,透过礼堂边窗照射进来的一道阳光,直直洒在他的身上,而此时,会堂里一片寂静,就连周围的空气似乎因为少了轻风的扰动而变得有些凝滞,而那道斜斜洒下的光线,清亮、透彻,有如一汪清泉自高处流下,将其下沐浴之人尽数揽入怀中。万一森也如会场大多数人一样,被张屿这一番真挚的感言所触动,都有些没回过神来,忽然,人们又像是同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齐齐将目光看向了主席台上,在心中期待着,但却又不知是在期待什么。高新脸色难看,却是一言不发;陈平眼光游离,心中不知正在揣度着什么;韩天朝则一脸平静,但脸上的笑意明显变得似有似无,且冷意森森,他朝张屿轻轻点点头,并用手示意对方坐下,韩天朝透过镜片的细眼眯了起来,让这双在他圆脸上,本来就缺乏存在感的眼睛变得更加难以分辨,但眼中却透射出了一道令人不寒而栗的精光,他朝会场四周缓缓扫视了一遍,肥胖的双手交叉放置在主席台的桌面上,并慢慢转动着两个拇指,这样又等待了一会,直至所有人都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如坐针毡,他才开口:“今天这次会议开得很成功,当然,并非是我所准备的事例让在座各位受到了震动与警醒,而是这位张屿医生的一番发言,将我们这个行业中的其中一块遮羞布给扯了下来,这样很好呀,今天在座的各位都是本院的职工,说来就是一家人,而这一番话,就是我们家人之间,坐在一起进行的一次深入沟通,刺耳也好,吵闹也好,都是我们关起门来的家庭内部矛盾,这总比被外人一把抓下,让我们光着屁股被众人看笑话强吧!”韩天朝顿了顿,继续说道:“别人家的事情我不管,但这次刘卫几人违法犯罪的事件便是一个非常不好的苗头与迹象,此风若是不刹,必养成大患,而张屿医生今天的所讲所谈,更是叫人三观尽毁,五官挪位,这些还不足已发人深省,心生警示吗!在这里我宣布,即日起,我院成立‘工作作风整顿领导小组’,我任组长,高副、陈副任副组长,院监查部门主办,其它机关部室协办,领导小组办公室设在院办公室内。工作小组主要针对我院职工,在日常工作中是否存在渎职,谋私,不作为,乱作为的事实进行调查,可接受匿名或实名举报,尽力做到全覆盖,不留死角,为肃清我院长期以来积蓄下的不良风气,扫尘除污,建一个心洁人清的空间,立一面医者仁心的大旗!”韩天朝的话音还未落,场内便爆发出一阵由人声汇集而成的闷响声,“什么,鼓励相互举报!这不是让有些人多了打击报复的正当理由吗?”、“现在的工作,每天光和那些来看病的患者斗智斗勇就已是精疲力尽了,这下到好,还得时时提防着身边同事的暗箭冷枪,还让不让人活了!”、“还说我们医院医生是强势,现在的患者也都不是省油的灯,把他治好了,似乎是应该的,他出钱了嘛,一旦有个什么意外差池,他不闹你个鸡飞狗跳,看看我们现在的工作,大量精力用在写病历,收资料,留证据上,向前每迈一步,每说一句,都要给自己留出退路,稍不小心,便会给人安上没有医德,只想赚钱的恶棍形象,前途尽毁,这怎么就没人来管管了?”台下一片吵吵嚷嚷,台上,高副院长与陈副院长两位,似乎也在与韩院长据理力争着,“老韩,现在医院是有经营目标的,全院这么多张嘴都是要吃饭的,你今天弄出这么大个动静,搞得下面人心惶惶,谁来完成那些目标任务?”、“韩院,你看,能不能把整顿的范围缩小些,就在这次出问题的肾内科与那张屿所说的肿瘤内科进行,力度可以大些,时效也拉长些,这样既对全院其它科室起到警示教育作用,也不至于因为范围过大影响全院的整体团结与经营目标的完成,您看?”高新与陈平,两人一左一右,对着面色已渐渐冷下来的韩天朝竭力表达着,而台下人们的吵嚷声,也没有平息的迹象,反而因为人们似乎在此时此刻,找到了一个经年累月积所攒下情绪的宣泄口,更多的人加入到了声讨与辩论中,禁不住有些忘乎所以,音调也是越来越高,情绪也愈发的激昂...... “安静!”一声并不怎么洪亮的男声在会场中响起,音浪像是从空中忽然落下的一个圆罩,将下面那原本早已炸开了锅般的嘈杂人声,硬生生给按压个严严实实,就如同一只有力的手掌,将正在水面上奋力挣扎呼救,双手空中乱舞的人头,一把重新按回到水中,瞬间便没了声响,只剩下那渐渐平息,没入水中的无力双手。安静,安静,整个会场礼堂中一片安静,就连风声,甚至窗外的车水马龙声都似乎消失不见了,是死一般的寂静。人们好像是被这一声呵斥都给震丢了魂,呆呆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神中却是空空荡荡,谁能想到,就在刚才,在这里,就是这些人还眼神犀利,精神亢奋,口若悬河的争执着,吵闹着,而且好像就会这样一直没完没了下去。万一森在那声轻呵到来时,明显感到脑海中的神识受到震荡,那个声音,有如一个自圆心处向四周瞬间发散开去的无形波浪,所过之处,震人心脾。万一森只觉一阵眩晕与恶心,而就在这感觉越来越明显,整个人临近失神状态边缘时,他那有如实质的神识,在一阵震荡摇晃后,慢慢稳定了下来,而万一森的意志也重新恢复了正常。他抬眼去查找那声音的出处,只见主席台上,韩院长一脸阴沉,之前交叉转动的手指,变成了握拳状,那已如标签般的笑容此时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或许是眼花,也可能是刚刚眩晕感的后遗症,万一森只觉得此时会场的光线较之先前暗了许多,原本透亮的阳光也被一层暗红色包裹其中无力挣脱,而韩院长所在的主席台,其所坐身后,则现了一道若隐若现的伞射状黑幕,有如华盖般向会场中央延伸过来,而所经过之处,光亮也似乎在纷纷给其让道,避之不及。万一森心中一惊,努力定了定心神,正待仔细查看,咦,奇怪,那惊人的异象却又消失不见了,只有韩院长依旧一脸严肃的坐在上面,并缓缓开口说道:“我是本院院长,行政一把手,对于本院出现的功过得失均负有第一责任,如今出现了问题,需要着手解决,我今天不是来和你们来商量到底做不做,如何做!你们,只需要对我的要求无条件遵从、坚决执行即可,我说得够清楚了吧!”韩天朝这段话说得一字一句,声音中没有掺杂的任何情绪,既听不出愤怒,也闻不到威胁,当然,更谈不上和颜悦色。这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如同俯身在你耳边说出一般,且声声如闷雷,切切如厮语,直震得人心胸发颤,惹得人心神荡漾。即便是万一森,处于神识未失、眼净心明的境况下,却也在这句自问自答的结束语后,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想要对这句话,或者是,对说这话的那个人,表现出自己的臣服与顺从。而万一森再次惊愕的看到,整个会场内的所有人,此时,都在做着这个同样的动作:点头,就连韩天朝身旁的高新与陈平两人,这时也是一脸平静,满面心悦诚服的频频点头,那里还有先前气急败坏,一副非要争个功过对错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