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电脑桌上,抬起脑袋,歪着脖子盯住那几行改了无数遍的字:“前一阵,一些媒体对七星酒后驾车的事有些报道……”这么写不对啊,那不就是承认他酒后驾车了?“前一阵,有些媒体不实报道了七星酒后驾车的事。”还是不对,根本不对……
“主编,七星他到底有没有酒后驾车?”
“你管那么多干嘛?”有我在这卖苦力,他倒是可以轻松的喝茶看报纸了。
“我只是觉得怎么写都别扭……总觉得撒谎对不起歌迷。这样写不行吗?‘七星虽然酒后驾车,但是他本人也觉得违返交通法规是不好的行为,而且交纳了罚款,并表示以后不会再犯。’作为歌迷,我不但不觉得他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他很诚恳。”
“我还以为你只是脑袋有点不太灵光,原来根本就是白痴。你敢那么写试试?”
“不……不……能写就算了。”
“快点写,还有歌友会宣传活动的案子没写呢,明天不给我,你就等着被炒鱿鱼吧!本来想找个人帮帮手,结果尽帮倒忙。要不是我以前的助手走了,这种事哪轮得到你?还有,回去发动你所有的同学和朋友给七星投票,每人每天至少要投两千票。”
“两千?”我从主编瞳孔中看到自己睁得比驴还大的眼睛,“你不说我们也会投的,可是,两千票也太夸张了吧?”
“谁知道文云斗的歌迷会投多少?”
好不容易把稿子熬完,坐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车,我掏出手机。
“喂,芙蓉,你们给七星投票没?”
“这种事,哪里还用团长亲自交代?早就投啦!”芙蓉娇滴滴的声音,此时真是世界上最动听的。最近那么忙,都没时间见到她们,和她们一起笑傲江湖,奋力杀恐龙,难怪我这个孤家寡人会天天想着瘟神的事情。
“多投一点,每天至少两千票。”
“那不是作弊?作弊还有什么意思?我们已经每人每天一百票啦。”
“要你投你就投好了,问那么多干嘛?”
“好吧,遵命!”
我无可奈何的挂上电话。
回到家,我打开电脑,搜索历次歌友会宣传活动的报道。唉,原来工作这么辛苦,那么重要的活动,明天早上就得交差,也太离谱了。我打开歌友会的主页,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人气排行top10:
“七星105800票
文云斗53000票
……”
差那么多?!这家伙的粉丝都躲到哪里去了呢?小甜甜她们呢?怎么可能差那么多?唉,你那么可怜,看在荧光棒的份上,帮你投两票吧。我在文云斗的名字下面胡乱按了几下鼠标,等待系统确认。想到那根荧光棒,我忍不住再次回忆起那天晚上温馨的画面。虽然那个瘟神不好,不过,他却在我最想念妈妈的时候,给了我特别的安慰。我这些天也会忍不住想起他,想给他发发短信,就像和芙蓉那样的好朋友一般。不过想到瘟神很可能又是说些混账话,就把我的短信费省下来给自己买冰淇淋了。
系统确认ok,我把鼠标挪到了七星的名字上。这回可得好好努力哦,七星,你就交给我吧!想到七星白天说的那句话,感到自己还能为他做些事,我乐得嘴都笑歪了,抱起鼠标使劲按起来,直到手指不能弯曲为止。不错,4000票,比要求的翻倍,这才是我团长本色。
我趴在桌子上呼呼吐气,歌友会的宣传活动,写什么好呢?我在网上胡乱点着,忽然,一个慈善广告映入眼帘:“领养一棵果树,支援一个贫困家庭”,……种树?真是天助我也!!种树,不错,嘿嘿,种树,真是个好主意!我乐,呵呵……我刷刷地奋笔疾书,直到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种树?”主编一脸疑惑,看着我刚刚递上的案子。
“对,就是种树。”我开始了绘声绘色的描述,主编沉浸到我编织的幻想世界中:
我穿着美丽大方的职业套装,站在英才的讲台上,主编穿着校服,坐在第一排座位上,头上系着一根白布,上书“策划方案”四个大字。
“下面,就让老师来告诉丁主编同学,为什么是种树。”
“嗯,老师,请问学生解答心中的困惑。”丁同学一脸虔诚。
“首先,让我们的思绪飘到美丽的山谷小溪间,迷人的风景中,……”
“好美,我要参加,我要参加!”丁同学开心地拍起了小掌。
“七星、文云斗,还有其他的大明星,和他们的歌迷,牵着无数单纯可爱的失学儿童,站在新栽的小树前,合影留念,每个人都笑得很灿烂。他们背后挂着一条横幅,上面写着比春风还温暖的口号:‘种一棵小树,助一个贫困儿童上学’,记者们满面笑容,用相机记录这感人的时刻……”
“听起来好感人,……”丁同学开始热泪盈眶。
“这样,活动的宗旨一目了然。参加人气歌友会的明星们,当然不仅仅是唱歌好,更重要的是:满怀热心,热爱慈善事业。这是第一个优点。”
“然后呢?……”丁同学已经听得如痴如醉,频频点头。
“然后,让我们把目光转回到英才中学的操场上……”
“我要出去看实景……”丁同学欢天喜地跑到走廊上,看着楼下的操场。我也尾随他走了出去。操场的一角摆有一张长桌,桌前挤满了人,一条横幅上写着“人气歌友会拉票报名现场”。长队排得无边无际。
“为了能得到一次与偶像亲密接触的机会,歌迷们会拼命注册,点击投票,形成若干次投票**。”
操场上,小甜甜站在训练歌迷,一群男女歌迷在地上做俯卧撑。
“你们每个人都要以我的名字到网上登陆投票,每人每天至少投一万票。”小甜甜拿着一个大喇叭,对着歌迷们喊。歌迷们听到这句话,统统瘫倒在地上。
丁同学见此场景,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回教室。
“第三,歌迷们把她们与偶像亲密接触的经历写在网上,号召更多的歌迷来关注人气歌友会的活动。让我们把目光再转到种树现场……”
种树现场,一棵小树旁,文云斗拿着铁锹埋土。小甜甜蹲着给刚种下的小树浇水,眼睛却色咪咪的看着文云斗。突然间,小甜甜把水壶扔到一边,过来要和文云斗用同一把铁锹,文云斗扔下铁锹狂奔。
另一棵树旁,七星拿着铁锹埋土,团长薄冰蹲着给刚种下的小树浇水,温柔地抬头看了七星一眼,七星也温柔的凝望着团长,团长不好意思,低下头。
幻想到此结束,我的手被主编摇得快要脱臼。
“不错,不错,好创意!虽然听起来幼稚了一点!不过大家一起幼稚一次,也是件不错的事!”主编使劲翘大拇指。
他真的同意了?是我运气太好,还是他要求不高?我困惑地看着他。
“可是,文云斗会参加活动吗?”对此我深表怀疑。
“好问题!”主编微笑看着我,我怎么觉得那笑容背后有诈,“这个,……就看你怎么解决了?你,是我们杂志社目前唯一和他打过交道的人。”
“啊?!什么?这种事也要我做?我不是只负责写案子吗?”
“规矩你不懂吗?谁的案子谁负责执行。”主编狡猾的笑笑,“当然,为了免得你犯错误,我会临时借调一个有经验的同事帮你。”
“我……你就这么信任我?我……我还是个高中生哎,成……成绩也不是太好,心地单纯,胸无城府,看到大场面就紧张,一紧张就结结巴巴,而且……”
“好了,不要再说了,就这样了……我去给七星打电话,他就由我来联络,你不用管了。”总编欢天喜地地走出去。噢!我真是自掘坟墓!我沮丧地吐了口气,不,沮丧何以形容我此时心情之糟糕?
一连数日,为文云斗参加活动的事焦头烂额。各种方法我都已经试过了,包括威胁夏日台的负责人让台长出马。这几天,文云斗不知什么原因,也没有再去电影大学。为什么总是要我去联系这个混蛋啊!!亲自给他打电话么?经过上次的狗仔队事件,估计他不把我横着踢出来,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吧?那么?那么?……若心?对,对,她说话文云斗一定肯听。可是,我怎么才能联系到她呢?我开始拨文云斗经纪人的电话。
“你再打过来,我可要报警啦!说了文云斗不参加了。”
“如果文云斗不参加活动,明年的夏日台颁奖典礼,可能他连候名单都上不了,那您这个经纪人还怎么当呢?”我开始用激将法。
“这个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啊,他说不去,我还能把他五花大绑抱着去吗?”
“这个,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不如我们合作?”
“什么馊主意?”
“您,知不知道文云斗最听谁的话?”我试探性地问,他要是根本没听过若心,我就算完了。
“这个……这个……”
“那天……就是我去采访迟到的那天”看来文云斗没跟他说过我充当狗仔队的事,“您走了之后,我就跟着去找了文云斗,然后看到了文云斗为若心弹琴庆祝生日。”
“—……¥%七¥*(—*%……—”
我不理会他电话里怪叫,继续说着,“您去找她,请她把表格给文云斗,要他务必参加,这样不就没问题了?”
“可是,……人家为什么要听我的?”
“您是文云斗的经纪人,为了文云斗的前途考虑,作为文云斗……呃(他怎么说来着?)……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她也会和我们一样想吧?”这种大话我向来是一张嘴就能滔滔不绝。
“这你可想错了,她一直希望文云斗退出歌坛。”
“可是,既然文云斗已经留下来了,总不能让他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而失利吧?就算是退出,也得风风光光的是不是?总不能像只夹着尾(念“以”音)巴逃跑的狼吧?”
“这……我试试吧。”
“那就拜托您啦。我等您的好消息,无论多晚,我都等着。”这是我刚学会的招,就是说拜托对方千万别拖过今晚。
“好吧,好吧……”
嘿嘿,我挂上电话,笑开了花,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创造性的解决了一个这么大的问题。可是,若心真的肯帮忙么?文云斗真的肯听她的么?他们两个,会不会在上次之后,闹得不欢而散?唉,不能想这么多了,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我躺在床上,手机的闹钟“滴滴答答”响,我睁开迷糊的眼睛,已经11点了。再看手机,没有任何来电。唉,这年头,人们都这么不守信用吗?我只好再拨文云斗经纪人的号码。
“嘟……嘟……嘟……嘟……”
……
我不死心,很多时候,机会都只光顾脸皮厚的人。
“喂……”
“我是沈薄冰……”
“我知道是你,告诉你,死心吧。”
“啊……啊?怎么回事?”
“唉,一时半会跟你解释不清楚,总之就是没戏。我挂了……”
“等等,请您一定要给我一个解释,不然,我现在就去您办公室等着,等到天亮我也不走。”虽然未必真去,吓唬吓唬他还是管用的。
“你还真固执!不过,我说出来,你会保密吗?我可是把你当作文云斗的朋友,没当记者看待。
“这个放心吧,我是《今周刊》的记者,不是《八卦志》的,目的就是邀请文云斗参加歌友会的活动。而且,我以文云斗的学妹、粉丝兼同学的身份发誓,今天的对话,绝对不会透露半个字。”
“我今天去若心的学校找她,结果看到她和另外一个男生还有文云斗在一家餐厅吃饭,三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文云斗就一个人铁青着脸出来了,然后他就不见了,我找到现在,才在一家酒吧里把他挖出来,烂醉如泥。大体就是这样,我先挂了。你可千万保密,不然……”
“知道了,(我现在的声音比哭还难听吧?怎么这么倒霉,偏偏碰到瘟神被女朋友甩了这样的事情?)……哎……等等,你说他现在烂醉如泥?”
“是……”
“那么,签字的力气还有吗?”
“这个……”
“只要还能签字,不就好了?趁他不醒人事,正好,连解释都不必了。”
“我走到他身边,你听听看就知道了,……”
不一会,电话里穿来文云斗醉歪歪的声音,这家伙,还嘴硬,为了若心喝成这样。我为什么要替他操心什么前途呢?不是的,我心里的另一个声音挣扎着,我才没有考虑他的前途,我是为了我的案子,只是为了我的案子。
“这里……为什么……黑黑的?为什么……不开灯?……你走的时候也是这样,家里黑黑的一片,……若心,……若心,别哭了……我不是故意的,……球碎了,我再和你去买,……”乱七八糟的话说到最后,已经略带哭腔。
唉,惨不忍睹的话和惨不忍睹的张文云斗。我忽然想起在楼顶天台上那个把荧光棒塞到我手里的张文云斗,那个劝我既然怕黑就不要把发光的东西搞丢的张文云斗。他是这么厌恶黑暗吗?还是他一直躲在黑暗中,不肯面对自己?
“你说?他有办法签字吗?”经纪人问我。
“啊?……哦”我回过神来,“给他一支笔,告诉他要签字,握着他的手,帮他一起签吧。大不了就是签坏一张表格。”
“……”那边叮叮当当一阵响,估计是文云斗撞翻很多家具。
隔了很久以后,电话那头传来声音:“……没想到你的方法还真有效,……好了,没问题了,我明天发传真给你。”
我总算松了口气。可是,为什么心里有些酸酸的,想掉眼泪呢?是因为文云斗哭了吗?不是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吗?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穿得精神抖擞坐在车里,一副气焰嚣张的神态。才一转眼间,那个嚣张的家伙就哭成这个样子?为了若心吗?我努力地幻想着,在餐厅里被若心气得明明很难过,却又假装若无其事冷淡而客气地离开的文云斗,跑到酒吧里喝得烂醉的文云斗,被经纪人架着扔到车里,手里拿着酒瓶,然后,在车上一直喃喃自语,边喝边哭又笑的文云斗,又被架出车外,踉踉跄跄走进黑暗而空洞的音乐室,倒在沙发上,摔碎了一大堆的红酒杯、cd架和装饰物的文云斗。乱糟糟的头发,衣领扣子也少了一颗,衣服下摆从裤子里耷拉出来,嘴角已经抽泣成了很丑的样子,眼睛却倔强的不肯让泪水出来,哭声幼稚可笑,却实实在在的文云斗。如果那时候,我在旁边为他打开灯,或者把荧光棒放到他的手中,对他那样说一句,“喂,既然那么讨厌黑暗,就要记得开灯,不要呆在黑暗里哭。”这样会不会好一点呢?文云斗的哭声,在我的心里如雨稀稀沥沥下了起来,这场雨,还会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