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懿紧抿双唇,目光阴鸷地看着漠北王的奏书。代可善放下茶盏,瞧了瞧在座几人,不耐道:“司马鸷是甚意?地动不过四日,漠北王的奏书就到了。神石?老夫都要信以为真了。” 杨泰也阴沉沉地接道:“漠北离洛都,加急奏书也至少需要八九日。” “哼!”杨懿怒拍案面,“司马鸷贼心不死!” “司马鸷先斩后奏,已经动身了”,杨泰很是犹豫地说道:“难道我们现在遣人传令,阻其入洛?可是……此事已传开,人尽皆知,有好事者已北上膜拜。若朝堂下令,恐激民愤。” 代可善在密室中,走来走去,似乎有些焦急:“可知何人散播出去的?” 杨泰摇了摇头,回道:“一朝之间,传遍市坊,无法追查到源头。” 胡穰心中一阵冷笑。武威地动的急奏都可一日到洛,漠北之奏已算晚了!料那司马鸷定是早已秘密往洛,打算献礼于宓氏。不过是地动而发后,借口地动出灵石。百姓愚昧,又逢灾年。镇国神石一出,谁不愿一见?还上古补天石……可笑!如今还不知地动究竟在何处?不过……那急奏上提到武威,想必是凉州生变。唉!可惜了吴必伦。 杨懿抬眼看了下胡穰,见他始终不言,开口问道:“太尉有何见解?” 胡穰端坐神思,尚未反应过来。 “太尉?”杨懿提高声音唤了一声。 胡穰看向他,有些恍惚地回答:“啊?” 杨懿半眯着眼,看着胡穰,不做言语,只是打量着他的神情。 代可善走到胡穰面前,大声地重复了一遍杨懿的问话。 “哦……年岁大了,人不济了。还请丞相海涵”,胡穰有些诚惶诚恐,思索了一下,说道:“老朽认为,应先遣人摸清漠北王的动向。就算漠北王有不轨之心,回了洛都,在丞相的眼皮之下,比起他在漠北,更容易被控制吧。” 杨懿听言,神色有些缓和,赞同道:“太尉此言甚对。着幽、冀、并、允四州各郡县秘密探寻漠北王踪迹。冯是楚是怎么回事?为何司马鸷有异动,他驻军边北却不上报?” 代可善想到了什么,走到杨懿侧前,建议道:“可从冀州调可信之人以监军之名前往驻北军营,查查一番。” 胡穰掀起眼皮,看向二人,想了想,慢慢说道:“前些时候有军情邸报。北旱,时有鲜卑胡人抢掠边城之事。冯是楚带人巡守边境一带水源之地。胡人不得水源补给,只有少数骑人扰袭边境。北境防线太长,重新布防,费时良多……司马鸷恐是趁他不察而行。且,此时派人监军,定让冯是楚起疑。边境不宁,稳定军心为上。” 代可善转头看向胡穰,脸色平常,心里却有些奇怪。以胡穰的为人看,不像是如此大度。当年之事,他比杨雍还阴狠果决。难不成是真老了,还是听禅听多了?他在心里嘀咕起来,不管是胡穰还是胡奎,连胡清焯、胡源朗这几个小辈,仿佛胡氏一族都收敛了很多。 难道……想到此,他看着胡穰的眼神变得莫名晦涩起来。 杨泰瞧了眼杨懿的神色,笑呵呵地说道:“太尉所言极是!” 代可善心念一转,看向杨懿,问道:“是否禀明太皇太后?” 杨懿沉思了一番:“先不忙。长姐病沉。待吾等探得司马鸷动向后,再禀。” 胡穰余光观代可善神色几变,也随其后,起身礼道:“司马鸷不可不防。当年他混迹军营,笼络不少军中之人,不能轻视。何不问于老丞相?我胡氏一族但凭差遣。” 代可善听言,心下一松,十分赞同,也看向杨懿。 杨懿环视几人,低头摩挲着拇指,几息后,方赞同几人所言。 太尉车驾驶出阖闾门(内宫正门),缓缓驶向太尉府。车中胡穰正闭目养神。胡奎踞坐一旁,犹豫几息,终于轻声问道:“父亲为何提议,禀明杨雍?” 胡穰也不说话,从怀中掏出几页纸来。胡奎双手接过,细细看起来。他瞪圆双目,不可置信道:“这是……” 胡穰低语:“阉人抄录的秘档医案。‘积热蕴于内,需行针散血’。耄耋之人,天再热,也不会用冰。杨雍恐生席疮,昼夜难眠。他若安好,也不会有武威地动之奏,吴必伦之西使了……若太皇太后再一病不起,大厦将倾矣!” 胡奎将医案塞入怀中,小心放好。 胡穰想起了什么,抬眼问道:“交代谈墨的事,进行如何了?” 胡奎恭敬地禀道:“杨闻丰用临圣散笼络了不少洛都、长安的豪族富贾子弟。殊不知,他自己也已成瘾,离不得那毒物了。谈墨跟了几次,趁他失神之际,套出了制丹之地,乃邙山深处。我们的人已探得杨氏与在冀并二州兴风作浪的圣女教牵连很深。” 胡穰双目厉视胡奎:“谈墨可食?” 胡奎连忙回答:“不曾。父亲安心。儿子告诉过谈墨,我不缺子嗣,胡家有清焯,有源朗……也不是非他不可。若习得此风气,我亲手了结他,也算成全父子之情了。谈墨有分寸的。” “嗯”,胡穰这才放心地点头,“依我推测,凉州有变。你即刻安排探子前去,若遇吴必伦,能保则保!” “是!”胡奎想起胡清焯日前所言,“都水台开始安排转漕之事了。关家……” “恭迎太尉大人回府!”车外响起府卫的声音。 胡穰抬手制止胡奎之言,让他搀扶着下车回府。 次日清晨,一辆辆马车从长公主府驶出,其上装满各式箱笼,还有胡姬二十。长公主和司马冀亲自送将司马恺送出府门。司马恺感动地痛哭流涕,直言姑母太好了,还送了如此多女子给他。长公主面带诧异,正色道:“是予你父王的!” 见司马恺以袖拭面,司马冀递上自己的贴身巾帕。司马恺一边接住,一边与二人告别:“姑母放心。父王的就是我的,我会好好对待她们的。若东海缺粮,正好可以把她们换给豪族,籴些米粮。”一边说着,他将司马冀的巾帕塞入怀中,转头对司马冀嘱咐道:“兄长何时回?待我回东海,遣人给王叔王婶送些土仪。” 司马冀本以为他会将巾帕还与自己,却不想已被他藏入怀中,又难以启齿让他还回,只得作罢。听他如此说,只回道:“太后生辰之后吧。” 听到想要的答案,司马恺挥挥衣袖,蹬上马车走了。 长公主目送车队离开,侧眼看了看司马冀,眼里闪过一抹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