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如果苏轼到任河中府,今天的山西永济也会像全国所有留下苏轼足迹的地方一样,最起码河东地区,会因苏轼的到来,会留下许多精彩的诗词文辞、传说故事和文化掌故的。 苏轼之后一百七十七年的那个夏天,六十五岁的“北方文雄”元好问首次登上了与他的家乡相距咫尺的五台山,畅游月余,写下了著名的《台山杂咏十六首》。其中第四首写到:“颠风作力扫阴霾,白日青天四望开。好个台山真面目,争教坡老不曾来!” 苏轼曾“不识庐山真面目”,元好问却看到“好个台山真面目”,原来老元这是在为山西无缘苏轼的前来而惋惜。 待兄弟二人到达汴梁城东北四十五里的陈桥驿时,苏轼知徐州的任命终于正式下达了。 按照宋时的规定,这时的苏轼就不能够进入国门了,也或许是有人忌惮皇帝召见苏轼,便让皇上下旨阻止他们进城。 本来要即刻前去徐州赴任的,苏轼以为长子苏迈娶妻为由,上书朝廷在此稍作停留。在好友的安排之下,苏轼一行暂时寓居于京城外好友范镇的园中。 汴京的老友们闻讯,纷纷前来问候。 驸马都尉王诜在自家花园里设宴款待东坡,受邀的有孙洙、米芾、蔡襄、李公鳞、圆通大师等十六人。据说苏门四子全都到齐。他们饮酒作诗,抚琴唱和,一起欣赏唐人摹本《兰亭》贴真迹,一时风雅无伦。此次雅集,由米芾作记、李公鳞作《西园雅集图》,成为与兰亭雅集媲美的文坛盛会。 遗憾的是,参加此次雅集者,日后多被“乌台诗案”所牵连。 孔宗翰的兄长孔舜亮(字君亮)也在京师,听说了苏轼就在城外,也出面赠诗给苏轼,面对兄弟俩自带的孔氏后裔之风,苏轼自是称颂不已,也和诗回赠,“固知严胜风流在,又见长身十世孙。” 三月初一,苏轼收到了驸马王诜派人送来的简帖,约他到城外的四照亭中相会。及次日,应驸马都尉的盛情,苏轼与王诜饮于四照亭。席间,王诜侍女倩奴求曲于苏轼,苏轼当场赋下了《洞仙歌》及《喜长春》各一首与之。 “断肠是飞絮时,绿叶成阴,无箇事、一成消瘦。又莫是东风逐君来,便吹散眉间,一点春皱。”,《洞仙歌》全篇用拟人法写柳,垂柳正像是词中的“倩奴”。她身段苗条,体态轻盈,仪容秀雅。然而却寂寞无主,看不到改变命运的希望。这婀娜多姿、落寞失意的垂柳,宛若骨相清雅、姿丽命蹇的佳人。 范镇要去西京洛阳游历,苏轼作诗为之送行。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诗中“小人真暗事,闲退岂公难。”与“言深听者寒”等句亦被后来的《乌台诗案》指为有讥讽意。 王诜驸马亲自拿来了韩干画的马,向苏轼求跋,苏轼专心地作诗一首附于其后。 过了二十余日,苏轼同钱藻、王汾、孙洙、胡宗愈、林希、王仲修,弟弟苏辙等人一同观看了唐朝摹本的禊贴(《兰亭序》的别称)真迹。苏轼还带着孙洙去过王驸马的园中会饮,席间尝赋《满庭芳》词。 大约到了春末,范镇老先生自西京返回,带回了司马光老先生寄题的超然台诗,这虽是一个迟到的礼物,但仍使苏轼心中感到无比的温暖。 自从汶上之别后,山东巨野的晁补之来到了京师,首先就是登门拜谒了苏轼。据说,小晁从苏轼处归家后,每到夜晚,就开轩置烛,取出苏轼新作的诗文,促席吟诵。 赴徐州前,苏轼专门会晤了几位老朋友。 首先是与欧阳修的次子欧阳奕(字仲纯)和曾经同为杭州通判的同事鲁有开(字元翰),老鲁近日要出知卫州(治所在今河南卫辉市),苏轼作诗相送。 再就是蒋夔,在密州任职时的苏轼曾接到过蒋夔寄来的好茶。这位蒋夔是何许人也?他是苏家兄弟二人共同的好朋友。如今蒋夔到代州(今山西忻州下辖的代县)出任教授,苏辙写了《送蒋夔赴代州学官》相赠,苏轼次其韵。 还有,家族世交的苏颂之子苏嘉原本在亳州做官,现在也寄来了书信相慰劳。苏轼原先曾向老乡杨元素举荐过这位小苏,对他的印象还不错,所以还认真地给他回了信。 在这期间,苏轼初次见到了湖州人张大亨(字嘉父),此人后来尝从苏轼过《春秋》,苏轼与之多有书启往还。又听说了任孜(字遵圣)故去的消息,苏轼作了挽诗。 临走之前,苏轼还给家乡眉州的州守黎錞(字希声)写了信,嘱咐他照管自家的祖坟。说他有一堂兄想葬入祖坟,自己也不敢一个人决定,想让老黎给周旋一下。 在这里,苏轼还找来京师的得道之人李若之,为十岁的次子苏迨布气。这是古时候利用气养极为充足的学道之人,面对面地将“气”传递给病人的治病方法。苏迨自小就体弱多病,据说被布气后只觉腹中如朝阳照射,竟然暖融融的。 最后,就是要为苏迈办喜事了。 苏轼长子苏迈娶的是石扬休(字昌言)之孙女石氏,石扬休也是眉山人,从小父母双亡,他勤奋好学,于宝元元年考中戊寅科吕溪榜进士第四名。石扬休最初担任同州(今陕西大荔等县地)观察推官,后来又任著作佐郎、中牟县令,早年与苏老泉也是故交。 熙宁十年四月,苏轼如期办完了长子的婚事。 去徐州赴任要乘舟沿汴河南下,说好了弟弟苏辙同行。临行前,驸马爷王诜又热情地差人送来了羊羔儿酒四瓶,乳糖狮子四枚,龙脑面花象板裙带系头子锦缎之类的礼品。 舟行水上之时,苏辙告诉哥哥,他的长女将与表哥文与可之子文务光联姻。苏轼听后十分高兴,一方面觉得自己的侄女知书达理,而表哥之子也很上进,这是一门好亲事。另一方面,大表哥这么多年来对自己无私地加以关照,如今更是亲上加亲了。 舟行京杭大运河的通济渠,经过南都(今商丘)时,苏轼兄弟前去拜访了恩师张方平。 南都,即宋时的南京,今商丘。北宋曾有“四京”,分别以开封府为东京,河南府(今河南洛阳东)为西京,应天府为南京,大名府(今河北大名)为北京。 苏轼知密州时,张方平已在自己的家乡南都修建了乐全堂,并自号乐全居士,以研读道家和佛家经典自娱。 苏轼在后来的《祭张文定公文》中曾云:“十五年间,六过南都,而五见公”。 苏轼五见张方平的时间分别为:熙宁四年八月苏轼通判杭州,过陈州,谒张方平并会子由;熙宁十年四月,苏轼出守徐州,与子由过南都,谒张方平,也就是这次。元丰二年三月,苏轼出守湖州,于南都别子由,谒张方平;元丰八年二月,苏轼从黄州到汝州,于南都谒张方平;元祐四年五月,苏轼再次出守杭州,于南都最后一次拜谒张方平。 见到苏轼兄弟的前来,乐全居士非常高兴。在乐全堂里,师生三人共叙了别后这几年的境况。之后,张老先生忧心地说朝中有人在神宗皇帝面前煽风点火,想对西夏用兵以图强。原本自己还没有动笔的《谏勿用兵书》,以“年老体衰”这一体面的托词,就不客气地交由才思敏捷的苏轼代劳了。 经过宿州时,宿州教授刘泾(字巨济)以诗相迎,此人善作林石槎竹,笔墨狂逸,体制拔俗,为苏轼所称赏。三年前,刘泾以新成都府户曹参军为提举经义所检讨。 过符离(宋隶属于宿州,今烧鸡产业大镇)时,苏轼兄弟去见了彭城人曹九章(字演父),商量并敲定了苏辙第三女与曹九章至子曹焕的婚事。 当时的宿州为保静军节度,位于徐州南一百四十里。 四月二十一日,苏轼到达徐州任。 新知州到任的消息传来,徐州府衙的田叔通带着领导班子成员寇昌朝(字元弼)、石夷庚(坦夫)即刻出城相迎,有人考证,这位石夷庚或为苏轼老乡石扬言之后。 其时,徐州属京东东路,为彭城郡武宁军节度,治所在彭城县,下辖五县:彭城、沛县、萧县、滕县、丰县。 苏轼此次的职务全称为:朝奉郎、尚书祠部员外郎、直史馆、权知徐州军州事、骑都尉。 苏轼上完谢启,了解到京东东路的安抚使仍是青州知州苏澥兼任,李清臣为京东路提刑,鲜于侁为京东路转运使,蔡朦为京东东路转运判官,梁交为将官。 而徐州府的领导班子成员大致如下: 傅裼为通判; 舒焕为教授; 任某为钤辖; 吴琯监徐州酒税; 胡公达为徐州狱掾; 范纯粹为滕县令; 颜复为彭城令; 安顿停当后,苏轼不由想起了在密州的生活,于是就把继任者孔宗翰与密州通判赵庾的诗唱和一番。孔宗翰诗中的高密邸家园、流杯亭、以及东栏的梨花与堂后的牡丹等景致,都是苏轼再熟悉不过的景物了。至于年近六十的赵庾,还与苏轼打趣说徐州的歌伎肯定不如东武,苏轼故意又作诗戏之。 如今的苏轼并不知道,有一些高丽的使者每每来到杭州,办完公事后,都会带一些苏轼的诗集回国,这些都被时任杭州知州的苏颂看在了眼里。 此时的司马光老先生正退居洛阳,买田二十亩于尊贤坊北,辟以为园,取名“独乐园”。 曾有人劝司马光弹劾王安石,然而我们的司马大人却一口回绝了他们:王介甫没有任何私利,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面对身为副宰相的王安石的如日中天,司马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退让。 司马光在政治上的理解比王安石要深刻得多,在为变法问题斗得死去活来之后,司马光留下了这样的见解,基本可以概括他对王安石一生的看法,“介甫无它,唯执拗耳!” 司马光的一生主要就干了这两件事情:编写《资治通鉴》和反对王安石的新法。 司马光之所以与王安石政见不和,仅仅是在政治观点上有分歧,在本质上都是为国为民的真君子——纯粹的君子之争,绝对不是为了一己的私利,不然王安石在痛恨司马光之余也不会由衷的道出:“司马君实,君子人也!” 苏轼重读了司马老先生给自己写的《超然台诗》,又读了司马光新作的《独乐园记》,情不自禁地就作了《司马君实独乐园》诗,崇敬有加地寄往西京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