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啷个里个儿浪,啷个里个儿浪……” 早晨去坊间,宋澈一路上哼着小调,落实了一桩大生意,他心情大好。 沈文君却托着腮,满面愁容,“夫君,我还是有些不太放心,陈氏他真会将布卖给咱们么?” 宋澈苦涩道:“从昨夜至今,这已是你问的第十八遍了,叫我如何说你才相信?” 沈文君叹道:“延误了岁币,这罪名可就大了,差一匹布没凑齐,我这心便放不下。” “为夫给你揉揉便放下了。” “起开你!” 马车到了云水坊前。 不等二人下车,琴若便跑了出来,“小姐,姑爷,有……有客到了。” “这位客人是不是姓陈?”宋澈笑着问。 琴若嗯嗯点头,“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哦不,太阳还没出来,他便已坐在咱坊间门口,我开门时吓了一大跳呢,我还以为他是来找麻烦的,便拿扫帚去赶他,谁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宋澈说道:“人贱了,都这样。” 陈仁才便坐在门口,怀中抱着一只话筒,见宋澈与沈文君来了,舔着笑脸便跑了过来,大大拘了个礼:“宋姑爷,沈小姐!” 沈文君将头一偏,轻哼:“既然是客,蹲在门口成何体统,进客堂落座吧。” 陈仁才拘束跟在宋澈与沈文君身后,到了客堂也不敢入座,将画筒双手奉给了沈文君:“沈小姐,这幅‘百仕夜宴图’送给您,还望您不计前嫌,勿要与我这莽夫一般见识。” “算你识趣。” 沈文君夺过画筒,指着宋澈,“有什么事,与我家男人说,如今沈家由他说了算。” “宋姑爷您——” “客套便不必说了,见惯了你嚣张跋扈的模样,突然低身下气我倒有些不习惯,”宋澈直言道:“我知道你今日来此的目的,是收购的丝绸太多,欠的外债还不清,想来卖给我些对吧?” 陈仁才长叹一口气,“宋姑爷之才能,我……心服口服。” “陈公子,我若像你一样,自己吃完饭还要砸别人饭碗,今日便没这笔生意可做了。”宋澈又道:“既然如此,咱们便敞开天窗说亮话——你手上的丝绸,我全部以三成价格收购。” 陈仁才忍不住惊呼,“三成啊……这也太低了吧?” 宋澈斜眼一笑:“你当初打压市价收布,将价格压到了五成,我再削你两成很过分么?” “可我有四十万匹丝绸,其中好大一部分都是正常市价收购的,且若是将丝绸全卖给了你,那我陈家如何——” “陈公子!”宋澈轻呵:“我想你首要弄清楚,是你在求我做生意,而并非我找你做生意,你若是不想做,可出门右拐,不必再耽搁彼此的时间。” 说罢,便背过身去,不愿再多费口舌。 陈仁才咬牙许久,终是一声叹息:“就依……宋姑爷所言吧。” 宋澈嘴角微微上扬。 “少时我便会立出契书送往府上,请落款后与丝绸一并送来云水坊,待货物清点完毕,我会先预支你三成货款,待岁币生意完成,尾款自会与你结清……陈公子,商人可以jian诈,但一定要有良心,若你愿与云水坊合作,不妨考虑一番加盟,毕竟陈家也是苏州大商,我会单独与你写个合作方案,大家一起吃rou双赢。” 说罢,大袖一甩,“请回吧,恕不相送。” 陈仁才跌跌撞撞退出客堂,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的便是他吧! “夫君!”沈文君踮起脚尖,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比擦了卡姿兰还要善良。 “咋啦?” “咱们要成为苏州首富啦!” 苏州城首富? 只是第一步! …… 云水坊有十五万匹丝绸,算上陈家的四十万,拢共五十五万,除去岁币的三十万,还剩下二十五万,留五万匹坐商自销,剩下二十万匹宋澈目标在今年秋季走销卖出去。 岁币是皇家生意,关系到大梁国运,云水坊全体上下,加班加点,从检验到装车,每个环节都一丝不苟。 岁币生意揽下的第三日,五十斛珍珠也从杭州转运至苏州,取的是小号珍珠,但色泽光亮,圆润饱满。 大梁衡量标准,一斛为五斗,大约六十斤。小号珍珠一斛约一万贯钱,便是差不多一万两银子。五十斛便是五十万。 岁布最主要的是绢布,也就是绫罗轻纱,市价为两贯钱一匹,合算下来总价大概为五十万贯。 珍珠与岁布,总价约在一百万,当然,这只是市价的一百万,朝廷那么有钱,不稍微加些价,便对不起“无jian不商”这四个字了。 当然,溢价也不敢太高,免得说坑了皇帝。宋澈在一百万的基础上,又溢出了两成,这笔生意做下来,大约能够进账一百二十万。 别看大梁王朝年年挨打,国库收入可不低,如今赋税又那么高,一年收个几千万贯绝对不成问题。 一百二十万,着实也不多。若是向第戎纳贡,丝绸,珍珠,盐,铁,茶,瓷器,女人,银子,乃至于割地,付出的代价便不是赔钱可以结论。 花一百二十万,便能免遭灭国之患,这笔买卖简直不要太划算。 大梁联合西羌,合纵连横扛击第戎,若能记入正史,必定是重重一笔。 第六日。 约定搅和日期的最后一夜,三十万匹丝绸,五十斛珍珠已尽数装车完毕,只待明日转运使前来验收,这桩生意便算完成了。 今夜,注定有些人兴奋得难以入眠。 “今夜过后,我们沈家便是苏州首富,百万商贾了。”沈文君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来覆去。 宋澈却枕着脑袋,心里有些忐忑,虽说这笔生意,是自己靠实力换来的,可怎么也觉得来得太顺理成章了些。 “对了夫人,此次岁币生意,总额超过了一百万,这货款要如何结清,会是现银么?”宋澈突然问道。 “咋可能是现银啊,一百万现银那得……那得堆满整间屋子了吧?”沈文君幻想着,又滚了个圈儿,才说道:“皇家生意,向来是以‘便钱’结算的。” “何为便钱?” “便钱,又俗称‘飞钱’,是官家或是某些大钱庄发行的兑换券,凭纸劵取钱而不必运输,钱无翅而飞,故曰‘飞钱’……对了,上次扬州商会,杨家发的那张‘银簿’也算是飞钱的一种呢。” 说到底,这飞钱就是“支票”呗。 “那飞钱要到何处取现呢?”宋澈又问。 沈文君说道:“京城中以‘路’为单位,设有‘进奏院’,将钱交给此院,便会得到一张票据,凭此票据到各路分院兑换现钱; 咱与皇家生意,待岁币交货后,掌管钱财的三司户部,会直接发给咱一张飞钱,到时咱凭着这飞钱,到杭州临安府辖下的进奏院取了便是; 但其实也不着急取,户部乃是国家最大且最保险的银库,将钱存在他们那儿,要比放在咱家金库里稳妥得多” 恰恰相反,真金白银得握在自家手里那才叫做钱,钱庄有倒闭的风险,改朝换代更不少见。 待明日飞钱一到手,得尽快去洛阳兑现才行。 “夫君。” 沈文君语气突然轻柔,用玉足不断蹭着宋澈小腿,“如今咱已是苏州首富,家里生意又稳定,咱们是不是也该……考虑下后代的问题了——当然,这可并非我愿,我向来是顺其自然的,主要是咱爹娘,天天催得耳朵生茧了。” 生孩子不难,难便难在,有了子嗣,肩上的担子会更重,宋澈打心里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若是不愿意,以后我不提了。”沈文君见宋澈沉默,赶忙说道,语气中难掩失落之意。 宋澈扶她腰,打了个转,将娇妻压在身下,笑道:“慈音寺的老和尚给我算过命,说我这辈子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我算了算,一年生一个,歇一年再生,生完也要足足十四年,十四年后我都快四十了,咱得抓紧时间。” 沈文君将头一偏,轻哼了一句:“讨嫌。” 宋澈一口气将床头烛火吹熄,拉下床幔便准备办事,突然—— “叮铃铃……”绑在床柜上的话筒铃铛剧烈摇晃起来。 “这都二更天了,芙儿还有何事?”沈文君昂头疑惑。 恰恰是二更天,找来的才不是寻常事,宋澈摘下话筒,问了一句何事。 话筒那头传来芙儿的急切:“姑爷,许都头来找,说出大事了,天大天大的事……回答完毕!” 宋澈急忙下床穿衣,快步走出庭院。 许晓在庭院外踱步,急得脸色发白,见宋澈来,欲上前说,宋澈却将他拉至一旁,“怎么了?” 许晓咬着牙:“曹大人他……遇刺身亡了!” “什么!”宋澈失声惊呼。 许晓说道:“就在方才,曹大人的贴身护卫杨新前来苏州府报案,说曹大人胸口被人插了一把匕首,当他发现时,已气绝身亡……贺大人已早一步赶往驿站,我知此事关系重大,便赶忙来找了你。” “夫君,发生何事了?”沈文君扶着门框,紧着容颜问。 皇帝钦派的转运使死在了苏州,岁币生意必然搁浅,延误了纳贡日期,这罪责可就大了。苏州首富,百万商贾,一夜之间便反转成了泡影,此事若是让沈文君与老丈人知晓,真不知会发生何事。 “没事,许都头找我帮他查个案子,夫人早些歇息,我很快便会回来。”宋澈随口撒了个谎,与许晓即刻奔赴驿站。 为何要杀转运使? 自然是与岁币生意有关。 本该给第戎纳贡的大梁,却突然转向西羌,此举显然触碰到了某些人的利益。 这帮人会是谁? 岁币关乎到国家利益,阻止岁币便是卖国。 卖国者,乃是国贼,非一般市井小民可为,必是位高权重者。 国贼又是谁?谁又是国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