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白衣仙女手持长剑,俊眉颦起,冷冷地看着衣衫褴褛的群丐,一身长裙随着湖风微微飘动,宛如一朵孤傲的雪莲,正被一群癞蛤蟆包围着。 道一再细看一眼,才发觉在雪莲身边竟然依着一只小蛤蟆。 那是一个小乞丐,似乎不足十岁,长得笨头笨脑,浑身脏兮兮,几乎衣不遮体,两眼面露恐惧之色,一只手握着一根竹棍,另一只手攥着仙女雪白的长裙。 只听一个老乞丐叫道:“小姑娘,别多管闲事,把那小子还给我们,就让你走。” 白衣仙女冷冷地说:“他又不是你们买来的,凭什么给你?” 老乞丐道:“他是我们帮里的。入了我们帮,就是我们的人。” “他不喜欢你们,要跟我走。你们不让也不行。”白衣仙女眼睛一睁。 另一个乞丐道:“小姑娘,当心点,别到头来,你也走不成。” 又一个怪叫:“小姑娘长得这么俊,干脆加入我们帮得了。我们帮里有的是男人。” 听到这话,众乞丐一起哄笑。 白衣仙女扫视了众丐一眼:“怪不得我师父说,现在的男子没一个是好人。” 原来是神仙姐妹中较小的那个。道一在后头听见此话,顿觉脸上发红,连忙大声说:“众位丐帮兄弟,请让一让,听我说几句。“ 他边说边排开众人,进到圈中。那个老乞丐看了他两眼:”你是何人?“ 道一行了一礼:”在下全真道的,和贵帮长老王大忠相熟。“ ”什么王大忠,没听说过。“老丐一瞪眼。 道一也刚注意到,这个老乞丐应是群丐之首,身上却一只布袋也没有。 他也顾不上这个了,又说:”以在下之见,大家都是江湖上人,不要伤了和气。这小孩子的事容易解决。在下愿意出钱将他赎出贵帮。“ 小仙女小嘴抿起:“臭道士,谁要你的钱......咦,是你?“ 道一见小仙女脸上微红,语带颤音,还认出了自己,很是高兴,忙行了一礼:”正是在下。“ 随即对老乞丐说:”请问要多少身价银?“ 他见对方犹豫,又说:”贵帮要这孩子,无非是让他替你们讨钱。现在马上就有银子进来,何乐而不为?“ 老乞丐伸出五个指头。道一点点头:”五贯。行。我这就给你。“ 说着便去怀里掏钱。老乞丐笑道:”哪里是五贯,是五十贯。“ 道一大惊:”哪里用得五十贯!这我实在没有。” 那时天下初平,奴仆价贱,一个男仆身价不过值一头健牛,何况此懵懂小儿。 老乞丐一声冷笑:“出不起钱还想管闲事,充什么好汉!” 道一拱手道:“请高抬贵手,给个实价吧。十贯如何?” 老乞丐掐指一算,摇摇头:“这小子每天可以讨十文钱,一年既是三四贯,要你五十贯还是便宜你了。” “十贯如何?”道一说。 老乞丐只是摇头。 道一哀求道:“二十贯吧,再没有了。” 老乞丐一摆手:“算了,我就吃点亏,二十贯就二十贯。” 道一听了,伸手掏了半天,从怀里掏出十张两贯面值的中统钞,递给老乞丐。 “慢着!”小仙女长剑指向老乞丐,“谁要他的臭钱。今天姑娘就要带人走,看谁敢拦!” 老乞丐楞了片刻,一把从道一手里抢过钞票,退后几步,脸上堆笑:“这是我和道士的事,跟姑娘无关。姑娘慢走。大家散了吧。” 他一声令下,群丐轰然而散。 见周围人已跑光,小仙女对着道一嗔道:“谁要你多管闲事。” 道一行了个礼:“仙女meimei,在江湖上能用钱解决的事自当用钱解决。就怕某些事用钱也解决不得。” “谁要你又jiejiemeimei乱叫了!”小仙女秀眉微颦,嘴角却带着笑。 道一忙说:“在下失礼了。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小仙女想了想说:“你叫我箐儿好了。” 道一又问:“箐儿姑娘,为何不在终南山修炼,有雅兴到此一游?” “你不也一样么?”箐儿说。 “在下奉师命到江南联络南方各派同道。” 箐儿又想了想:“就对你说了吧。我和师父闹翻了。我是私自下山来玩一玩的。” 道一点点头:“嗯,江南好啊......前边有个茶房。如果姑娘肯赏脸,不如我们一同去坐着慢慢说。” “好啊。反正你有钱。”箐儿一笑。 于是,三人进了路边的茶房。道一叫了本地特产西湖龙井。 当嫩绿的茶粉冲成嫩绿的茶汤,一股清香弥漫开来,箐儿赞不绝口:“哇,江南的茶真香。我早知道江南好,所以一下终南山就直接上这里来了。” “箐儿姑娘,不知你在杭州玩多久了?”道一问。 “我刚到,还没进城呢。” “那么这位小兄弟?” 箐儿说:“我看见那帮人在追他,于是就上前帮忙。” 道一转脸向小乞丐问:“小兄弟,他们为何要追你?” 小乞丐抹了一把鼻子,说:“我是到临安来找我爷爷的。后来,他们嫌我讨来的钱少,要砍掉我的胳膊。他们说这样才有人可怜我。我就跑了。” 道一脸上发怒:“恁地歹毒!丐帮怎能如此行事!” 箐儿气道:“早知这样,我先将那老乞丐胳膊砍掉!” 道一又问:“那你不是本地人了?你是哪儿的?” 小乞丐挠了挠头发说:“哦,我是哪儿的?我也不知道。哦,我家附近有个牛旁村。” “这么说,你是有家的了。你为何不在家里,要一个人出来找爷爷呢?” 小乞丐说:“我从小没爹,是娘养大的,她又说不是我娘了。后来,她生我的气。她说她是我姑姑,要赶我走。我自己就走了。娘以前说我爹爹的爹爹在临安城当大官,好大好大的官。我就一路问到这里来了。” 道一问:“你走了多长时间。几天?几个月?” 小乞丐又挠了挠头发:“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出来的时候是冬天。“ ”那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道一问。 ”我娘管我叫布鞋。鞋子的鞋。我娘这么说的。“ 道一心想,连自己的名字也不清楚,如何知道自己爷爷的名字。一问,小乞丐果然摇头。再问他爹爹的名字,小乞丐还是摇头。 道一叹了口气:”这可难办了,连名字也不知道,如何能找人?“ 箐儿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杭州城里的大官一个个找下来就是了,从最大的那个官找起。小道士,反正你也没事,就陪我们一起找吧。“ 道一想到杨连真就在杭州城里,有苦说不出,楞在当场。 箐儿冷起脸道:‘怎么,你不肯?你那些什么派又没长腿。你先帮我一起找到布鞋爷爷,再去访问这个派那个教不就得了?” 箐儿的俏脸似嗔非嗔,让道一一阵晕眩,连忙定了定神,说:“在下不是不肯,实在是有要事在身,必须立即南下。” “什么要事在身?”箐儿俊眉微颦,“有什么比帮布鞋找耶耶更重要?你就是不肯。要是你这回不帮,我以后就不理你了。” 道一想到会被仙女嫌弃,那是万万不行的,于是把心一横:“行,行,在下去就是了。” 箐儿立刻绽开笑脸:“别老在下在下的,我又不是在上。你用不着老是叫自己在下,真难听。” 道一也笑了:“在下,我说习惯了。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箐儿警惕地抿起嘴。 ”到了杭州城里,上哪儿去你得听我的。不许乱跑。“ 箐儿那双美目向上一翻。”行,反正杭州你比我熟。就你带路吧。“ ”一言为定。“ 三人喝完茶,向东面的杭州城走去。过了雷锋塔,城门就在远处。走近城墙,道一的心边提了起来。他最怕的是在城门口贴着抓他的文告。幸好什么都没有。 三人一进城,箐儿乐坏了。她从来没进过这样的大城。街边林立的商铺,各式新奇的江南百货,看的她眼花缭乱。 沿街走了一阵,她突然悄悄问道一:”为何有许多人好像在偷偷瞧我?从终南山来的一路上也时常这样。“ 道一心中叹息,你美成这样,自己不知道么? ”他们一定是看你远道而来,又一身白衣,有些好奇。“他嘴上却是这么说。 箐儿点点头:”应该是这样吧。“ 临安城南挨着凤凰山故宋皇宫的七宝山一带都是富贵人家。三人到了那里,抬腿便看见一座气势宏伟的大宅,显然是官宦人家。 走到近前一看,却见大门紧闭,旁边的亭房里也没人值守。道一上前敲了一通门,无人应答,再仔细观察,墙角门缝处都是枯枝败叶,很久没人清理了。他拦住一个过路人询问,才知道这宅子在临安易手后就和故宋宫室一样空了。 想想也是,故宋朝廷都没了,以前那些大官不是投降就退隐,哪里还能住得起这样的豪宅。 布鞋要找的爷爷究竟还在不在杭州?带着这样的疑虑,道一带着箐儿和布鞋走向下一个大宅。这间宅子比上一家要简朴许多,但居然有人看门。 道一心下高兴,就上前说主人的孙子找来了。 看门家人闻言大怒:“滚,你这骗子!我家主人不过二十出头,哪来的孙子!你是不是想当我家主人的孙子!” 道一吓得连忙溜走了。 好不容易又找到一家,看门人说要先看看主人的孙子。道一扯过小乞丐。 那家人一见这个衣衫褴褛的小童,登时大怒,一个巴掌朝道一挥来:“哪来的要饭的!你这道士,定是来惹事的。阿二,去报官!” 道一吓得扯起布鞋又溜走了。到一旁和箐儿一说,箐儿道:“这倒忘了。也该给布鞋换身衣裳。” 于是三人找到一家成衣铺,箐儿掏钱买了一身好衣裳让布鞋换上。真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穿上新衣,布鞋一下子变得利落许多,虽然面孔仍有点笨头笨脑的样子。 三人继续在城南找寻富贵人家来问。可人家一弄明白是来认亲的,就嘲讽道:“又是认亲。你们来晚了。今天都第三波了。” 箐儿仍不气馁,要道一继续带路。三人行至一巷口,前面有座佛寺。道一心里一惊,忙拉着布鞋往回走。 箐儿不解,道一说:“杭州城的和尚不喜欢我,还是离远点好。” 箐儿噗地笑了:“没想到小道士这么怕和尚。” 道一回答:“我不是怕他们,是不想惹麻烦。人在江湖走,麻烦能不惹就不惹。” “那你看见我被丐帮的人包围,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箐儿问。 “这个,这个。”道一想了半天,加上一句:”这个就叫不得不惹的麻烦。“ 箐儿却似乎明白了:“这个就是江湖规矩,对吧。你认识我,就要帮忙。” “对,对,这个就是江湖规矩。”道一吐了口气。 “我喜欢这样的规矩。”箐儿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