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的动力装置被我推到最大,巨型的傀儡向着我们来时的方向跑去。 地面的夜人在这尊庞然大物面前如此渺小,大脚踩下,他们就不得不四散奔逃。有人慌乱之中,落入沙海荒原,像落入蚁狮陷阱的蚂蚁,顷刻落陷。 天边露出鱼肚白色,曙光已现,远远能看见几家大营的篝火。 然而,就在这时,我急急一脚刹车。 因为前方地上,萎靡躺着一个女子,白衣灰土,憔悴堪怜,正是楚汀兰! 我们几个不自觉地都看了一眼风间月,风间月小声道:“救她啊……” 也是,我们连安玉暖都救上来了,我跟小王那点矛盾不算什么。于是我cao纵傀儡伸出巨手,将她也接入驾驶室来。 这一下驾驶室实在拥挤了,楚汀兰被挤到舱门之处,手都伸不开,背在身后。 “汀兰,你没事吧?”风间月怀中抱着哥哥,只能用言语关切她,“你为何又孤身在此?” “我,我被人劫走,趁他们看守不严,自己跑出来的。” 我注意力都在机械cao作上,断断续续听了几句,心里涌起一个问号:不对啊,劫走楚汀兰的应该是安氏的暗卫。中间又被夜人倒手,她怎么支支吾吾,该提的都不提呢。 正在此时,神像内部,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刺耳的噪音,像金属划过木头,又像现代的防空警报,控制室里的几个人全都下意识地都捂住耳朵,紧接着,我突然感到身体一歪,这尊巨大的傀儡一脚踏了出去,不再动作。 舱门被震开,楚汀兰摔了下去,地上都是沙子,所以她倒不会摔成什么样,但四面顷刻涌来几十名夜人,将她裹走。 风间月吓得喊了一声,可接下来的情形,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 我从停止的巨人胸口的视窗望出去,夜华夫人出现在夜人的簇拥中,长鞭一指,喝道:“好样的,这才是我们的夜姬!”然后跟随她的夜人同时呼喝。为楚汀兰披上一件五彩流苏的披风。 我们几人全都蒙了,这是什么cao作? 风间月看着,扑过来扒着窗户撕心裂肺地大叫“汀兰!!” 楚汀兰似乎也听见了他的呼喊,可愣了半秒,像是对空气回话着大叫:“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夜华夫人横身在前,道:“夜姬大人,您刚刚认祖归宗,最好还是抛却前尘往事。” 说着,她又扬鞭挥剑,似乎为这些族人鼓舞士气:“如今我们已经找到‘夜姬’,君皇大业指日可待!让夜人的荣光,焚尽这些加害之人!!” 事到此处,我大概明白过来了,但当下的情形,无暇细说。 一直沉默的安玉暖,捂着腹部一道伤口,咬牙道:“她刚才……启动了这神像的自毁装置……” 我:“……” 凌青云:“……” 我们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继续留在这傀儡上肯定不行,但失去这道屏障,以我们现在这老弱残兵,又立刻会陷入底下夜人的包围。 这时,我突然想起来,原著里,风间月使用了两次白鸿阵,也就是说,应该还能用一次! 我急速看向他,而他也明白过来,当前的情况,就算冒着以后再不能使用的风险。也一定要用了。 铺天盖地的鸿雁被召唤出来,带着独有的,凄厉断肠的鸣叫,载着我们这些人,渡过最后这一小段,生与死,战争与和平的距离。 夜人们追逐放箭,也射中了一些白雁,但终归,我们已经离营地太近了。 营地中的军人都跑出来,看这奇景,一时剑拔弩张。好在,虽然我们这么狼狈,但落地时三家国主都在,而且都还有意识。所以避免了最糟的互相误会的情况。 我扭头看去,远远还能望见,那尊神祇,在我们身后,崩塌成一个火球。然而隔了一段距离,那般巨大的一个神像,此时在荒原上,也显得渺小无端。让人陡然升起,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之感。 三家国主通令,转守为攻,急派小队,进入万国城搜寻那些夜人。 但是我猜想着,效果不会太好,夜人们想必也知道,一旦我们回到大部队中,一定会反过来围攻他们,因此都会从地下的通道迅速撤离。地道错综复杂,我们追击起来,事倍功半。 等待消息的同时,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三位国主都处理身上的伤势,凌青云和安玉暖毕竟年轻,又都未伤及要害,因此用药之后,情况渐渐稳定,唯有风间雪,尽管用上了最好的伤药,但生命体征在rou眼可见地恶化,断断续续地陷入昏迷,到了将近午时,才又一次睁开眼。 我看这次他的精神似乎比之前好一些,心头才一喜,凌青云却摇摇头,低声在我耳边道:“回光返照……” 风间雪躺在行军榻上,伸出一只手,摸了摸风间月的头发,笑道:“间月,好久不见……” 这一句让我鼻子都一酸,他们这对兄弟,先前因为莫名的龃龉,隔阂了那么长时间,而如今再见,马上又要生离死别。 风间月更是哭得满脸涕泪,英俊的五官全都糊作一团。 “哥,哥……你挺着点,你没事的……我会抓到那盲眼毒妇,为你报仇……”他哽咽得语无伦次。 风间雪费力地睁开眼睛,看着他,又在榻上摇了摇头:“情出自愿,愿赌服输,我不怨恨她。” 然后他竟然还笑了一下:“间月啊,我不让你感情用事,想不到,自己却栽在女人手里,是不是很讽刺……” 风间月没回答,只有抽泣之声。 “好了,废话也不多说了,”风间雪抓着风间月一手,半支起身体。 他嘴唇灰白,面如金纸,房间里满屋的甜腥,几乎都是来自他流出的血液,但他还是撑住了国主最后的尊严,发音虚弱低沉,但不容置疑,斩钉截铁。 “诸卿在此,都是见证。孤王无子,传位于王弟风间月,间月文采武功,天下无二,唯性情单纯,少经世事……诸君请勠力同心,辅佐间月,如辅孤王,则孤王于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此情此景,在场诸人,皆双目红红,面带悲色。风间月更是抓着哥哥的袖子哭喊:“哥!哥!我不要王位,我要你活着……” 风间雪嘴角最后扯动了一下:“间月,该长大了……” 最后一个字尚未吐出,他的手指从风间月脸上滑下来,骤然垂到了地面。 哀声四起,风间月已经哭成嚎啕。 我立在当众,心中酸楚,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谁不想永远天真烂漫,谁不想归来仍是少年。 只是这世界,逼迫着人承担责任,逼迫着人一夜长成复杂的大人。 …… 就在这哀恸之时,却还有更震撼的消息传来:营中突然飞入一只青鸟,长长的尾羽却已经脱落,靛青的羽毛血迹斑斑。 安玉暖惊起,让那只青鸟落在她胳膊上。 青鸟脚下带了信,来自安氏的边境将领。 展开信,是用血写成的草书。 夜族的君皇率领大军,卷土重来,已享受了数十年和平的边境守军猝不及防,步步失利,被连下五城,不止安氏,风氏城池亦在攻击范围,此血书写于第六城弹尽粮绝之际,禀报中原,早做准备。 我们众人,面对这封遗书,皆如坠冰窟。 正如夜华夫人说的,夜族从未放弃过复仇。 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全面的警报,已经重新拉响,战争的乌云,已经重新覆盖在整片大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