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惦记着拿给小王神异记的事,但过年前宴会众多,暂且没得着机会再去找她。 很快,整座城张灯结彩,爆竹声声。 除夕了。 午膳是一场盛大的宫宴,在碧澜宫举行,凌氏的一众高官以及贵族子弟都有参加。 虽然盛大,但因循旧例,乏善可陈,各人做了些应制的诗文,领了赏赐,也便散了。血缘最近的算是友松友柏,都到底隔了一层,不是嫡亲的侄子,凌青云便放他们回去,跟自家父母一同过年。 真正跟我们关系紧密的,反而是宫宴后留下来的人。 凌青云招呼了侍卫长,红重,瑶姬梧桐,还有几个宫中靠得住的老人儿,一同到园子里玩雪,据说这也是旧例,大家都辛苦了一年,今日便没什么君臣主仆之分,猜谜饮酒,打牌作乐。 一众人里,有一个年轻男子我不认得,凌青云笑咪咪地跟我们介绍,说这是侍卫长的表弟。 那男子个子比凌青云还高两分,相貌周正,仪表堂堂,说话时轻言慢语,看起来像个温和正直的人。 唯有一点,他天生是个盲人。 但即使如此,他也算个挺有吸引力的男孩子,我注意到梧桐看他时,眼神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原本有些诧异,为啥突然弄来一个陌生的表弟。但转瞬微微动念,猜知了几分凌青云的想法。 凌青云让大家两两一组,堆雪人来玩,最后众人一起评鉴,哪组堆的最好,有赏,评分最低的,则罚作诗一首。 果然如我所料,他把红重与那个年轻男子分到了一组。 大家很快热火朝天工作起来,御膳房的小崔抱来了一堆胡萝卜,做雪人的鼻子——可是不分给其他组别,气得大家直骂她不够意思。 凌青云斜倚花栏,面前放个小铜盆盛着热水温酒,眯着眼睛视察各组的工作,时不时还喊出两声加油。 “诶,要不要打个赌,看哪组会赢?”他笑道。 “小崔那组吧,”我道,“毕竟她们垄断了所有的胡萝卜。” 凌青云眯着眼,幽幽道:“我还是赌红重那组。” 我看了眼红重那组,有些忐忑,红重做事确实一向靠谱得很,但他们组现在两个人一个哑一个盲,这也能赢的话也太超神了。 想了想,我说:“好,我跟你赌一斤虾皮。” 凌青云大笑起来。 不过,就这么看着,我也觉得怪无聊的,想着,我撩起裙摆,也跳下去。 我很久没堆雪人了,几乎忘了这童年的快乐。 凌青云被一个人扔在那没意思,也下来帮我了。 他在堆雪人这件事上没什么天分,被我轰去做机械的滚雪球工作。 半晌,大家的雪人终于都大概完工了,我们一家家看过去。 果然,只有小崔的雪人有红艳艳的鼻子,黑闪闪的眼睛,在一众朴素的雪人中显得十分拉风。 侍卫长的雪人怪瓜裂枣,被我们集体笑了半天。 再看瑶姬梧桐的,也不怎么样,她俩把雪人身体的雪球弄得太大了,头又太小,看起来活像大头儿子小头爸爸。 最后到了红重那一组,我倒是一惊。 那雪人没有胡萝卜,却也不需要:头上带了一件斗笠,脸上蒙了一条黑巾,遮住一切。寥寥几笔,颇有一个忍术高手的形态。 凌青云叫绝道:“这主意谁想的?” 那侍卫长的表弟俯身行礼:“回国主,是我两个一起商量的。” 说着,他用手指,示意性地在红重掌心里画字。 凌青云满意地笑道:“看来我要赢了。” 瑶姬道:“不忙不忙,再瞧瞧夫人的。” 我的雪人既没有红萝卜,也没有想出斗笠之类的点子,不过此时,我跑过去跟凌青云借了他那单边耳坠,摁在雪人耳朵上,然后用手指,给雪人画了两道微笑的眼睛。 观众突然惊呼起来。 梧桐跳着脚道:“太像啦!” 小崔道:“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我看了看雪人,再看看原版,也感到很满意。艺术作品讲个但求神似,我那两下真是点睛之笔,完美复刻了凌青云整天焊在脸上的笑容。 只有凌青云本尊一脸WTF我长这样吗的神情。 他悻悻道:“像什么像?它没有鼻子。” 众人目光纷纷在雪人与本尊之间漂移。 然后梧桐道:“国主,会不会你真是没有鼻子的?” “……” 凌青云气得作势拿雪球扬她,吓得梧桐嘻嘻哈哈地躲到我背后。 不过凌青云最后还是公报私仇成功,把瑶姬梧桐那一组评分打了最低,罚她俩作诗,题目就是《咏雪》。 两个丫头片子哪儿会作诗,吭哧瘪肚半晌,一人一句往外挤: 什么东西天上飞? 东一堆来西一堆; 莫非玉皇盖金殿? …… 筛石灰呀筛石灰…… 这首打油诗出来,所有人都笑得肚子疼,侍卫长把酒打翻了,凌青云趴在栏杆上,站都站不起来。连两个作者都忍不住笑,捂着肚子直叫哎呦。 - 在外头闹过了,我们一行人回到碧澜宫,凌青云叫人搬来赏赐,其实也就是小红包儿,里头装着些许银叶子,给大伙儿来年讨个彩头。 这里也有个旧例,这红包儿,得由凌氏的吉祥物来发放,所以凌青云唤来那绯色大鹦鹉,一个一个红包儿递给它,凡是想得赏的,都冲这鹦鹉随便说一句什么话儿,若是鹦鹉应了他,凌青云就放飞把红包儿递出去。 梧桐先来,对着鹦鹉喊了声“恭喜发财”,这是个安全牌,因为大家平时在宫里,也知道这鹦鹉会说这句。 果然,鹦鹉也回了声“恭喜发财”,飞出去,递给她一个小红包儿。 正因为恭喜发财是安全牌,所以红包儿也不重,不过梧桐已经满意了,颠颠儿地下去。 下一个是小崔,跑出来对鹦鹉喊:“起床了。” 鹦鹉立刻回应:“包包子蒸馒头了!” 众人皆笑,因为鹦鹉学舌,并不懂得话的意思,只是常常听见,就会顺着往下说,显然,这句是御膳房的常用语。 下面也有走正常规制,说平安喜乐,国泰民安这些吉祥话的,也有剑走偏锋,特意逗那鹦鹉玩笑的,那侍卫长的表弟甚至念了句诗,也被鹦鹉答上来了,总之大部分人都拿到了红包。 眼看到了最后,我对凌青云道:“你不跟这鹦鹉说点什么吗?” 凌青云一愣,继而笑眯眯地,向鹦鹉问:“你是谁呀?” 他很喜欢这么逗这只鹦鹉,每次鹦鹉都会脆生生地回答自己的名字:“我是小红娘!”可爱得紧。 然而,这次鹦鹉趾高气昂,站在他面前的树枝上,绯红色的翅膀扑棱棱拍了几下,吐出清晰无比的几个字:“我是你大爷啊!” 凌青云:“……” 众人:“……” 我边笑得打跌边逃走,你以为我这些天在宴会空档都干嘛了,我也有榛子!用那些榛子硬把鸟儿的回答从“我是小红娘”掰过来训练成“我是你大爷”了。 凌青云很快反应过来,手里拿着一捧雪在后头追我,硬是把那点雪塞在我后脖领子里,冰得直叫“不敢了”才罢休。众人都拍着手在那里笑。 民间的烟火从宫城外头升起,映得天空五颜六色。 我不记得多长时间,没有过过如此团圆的除夕夜了。 尽管在场的,没有一个是我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