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青云急了,捏着嗓子,发出一声千回百转的“喵~~” 我捂脸,越来越觉得如果平安回了南海京,我会被第一时间灭口…… 昏暗中,我听见夜华夫人轻笑一声,抬起脚步,往前走了。 我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等着她走出房间。 然而,就在下一秒,耳中传来暗器破空的声音! 一条长鞭劈开层叠的纱幔,像传说中海怪的触手,猛缠住凌青云的脚踝,电光石火间,将他从梁上扯下去了。 我听见一声惨呼,然后是身体撞上了桌椅的巨大声响,夹杂了细碎的闷哼。 一切发生得太快,我愣在当场,手里还抓着半根银灰色衣带。 听见打斗声,楼中的侍女和护卫们冲了进来,把凌青云团团围住。又有几个簇拥着夜华夫人,连声问:“夫人,您没事吧?” 凌青云都被俘了,我自然也藏不住,放弃抵抗乖乖下来,跟他被绑在一处。 借着火光,我看见他委顿在地,一只脚踝高高肿起,那件不合身的灰袍被撕破了好几道,露出血痕。唯有脸上,还撑着那种不知死活的笑容。 夜华夫人擦擦嘴角,淡淡道:“若不是听见猫叫,还不知楼里进了老鼠。” 凌青云笑眯眯应道:“是我小瞧您了,下回说外语之前一定好好练练。” 我:“……” “你们是什么人?”夜华夫人身旁一红衣侍女提灯照着我们的脸,厉声问。 “我们?当然是两个倒霉蛋,参加个凰神祭也能被你手下强行绑来。”事已至此,我没好气地道。 另一个紫衣侍女呵斥道:“说话客气点!” 凌青云笑着帮我回了句嘴:“若您肯放了我们,别说客气,就是趴下给您磕十八个头我也是愿意的。” 紫衣侍女没搭理他,抬头向夜华夫人道:“夫人,这一阵好像有人在追查咱们,说不定,他们就是探子!” 红衣侍女激动道:“若是探子,杀一儆百,不可让他们破坏夫人大计!” 夜华夫人蹙眉,沉吟半晌,突然用鞭稍指着我道:“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碰过面?” 我心里一沉,心道,都说目盲之人耳力聪敏,会不会是她记起来上次与楚汀兰一起来过。 但是此时此刻,我想,坦承身份绝对比不坦承还要危险,因为以我俩的身份,一闹起来,风间雪恐怕也得给个交代,那么站在夜华夫人的角度,就更不可能会放过我俩了。 正在我绞尽脑汁,想如何敷衍过关时,门砰地一声开了,跌跌撞撞又跑进来一个碧眼的女子。 “干什么?这样没规矩!”先前的红衣侍女斥责道。 然而那女子顾不得被斥,凑在夜华夫人耳边,嘀咕了一阵。 只见夜华夫人脸色大变,顾不得我们,匆匆而去,走之前只留下一句“先关起来”。 - - 兜兜转转,我和凌青云又被关回了来时的地方——那具棺材。 棺材丢在地下室里,地下室昏暗冷清,刚才那些年轻夜女不知哪里去,那些女看管也不见了,可能都去帮忙应付令夜华夫人失色的大件事。 过了好一会,周围完全没动静了。 我知道凌青云脚踝受伤,站不起来,我又不想坐以待毙,只有趁这个机会,开始往上拱,试图用后背去撑盖子,以求一线生机。 但是,我双手被绑住,力气又不够,试了几次,全无用处,反而弄得自己满头是汗,气喘吁吁。 这时,底下传来一声:“你别动了。” 我愣了一秒,突然间,脸上火辣辣地发起烧来。 在这个地方,没有光线,空间狭小,等于我黑灯瞎火地一直在他身上起起落落,还弄得自己一身是汗。 能不尴尬吗…… 尤其这让我想起,那颇为扎心的一推。 他不喜欢跟我过于亲密的身体接触,我从那时就知道的,然而每次需要他提醒,便显得格外伤人。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我的情绪,他怔了一会,然后补充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现在的情况,可能不动,更为有利。” 他这样一说,我也有点反应过来了。 我这个人啊,什么都想靠自己。但有些时候,机遇比努力更重要,一动不如一静。 他用很节能的声音接着说下去:“……你看报信的慌张的样子,这楼里一定事不小,说不定会有人发现这地下室。与其拼命挣动,消耗空气,不如节省力气在最重要的关头。” 这番话有道理,我想起,那侍女确实提及,有人在调查这楼。 何况我确实也顶不开盖子,于是听话地躺下了,后背紧贴着侧边的木板。 棺材里很黑,很静,也很气闷。 我俩都沉默着。 然而,一旦不说话了,没有一点事占用脑子,就忍不住胡思乱想。 我理解凌青云的选择是一个医学式的选择:A方案存活率是60%,B方案是50%,那就选A方案。我们当前的情况,无力自行逃脱的情况下,尽量节省体力,赌被人发现的概率,是最优解。 但是,没有有人能给我们保证,A方案就不会死,或者等在这里,就一定会被发现啊! 这纯粹是赌博。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未知的恐惧,无望的等待,好像一只黑暗的兽爪攫住了心脏一样。我感到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精神也越来越恐慌。 我开始想,真会有人发现我们吗?是不是凌青云安慰我才这么说的?会不会来的人被夜华夫人忽悠走了?会不会他们搜查但没搜查到我们这里? 我脑中甚至浮现了画面:我跟凌青云在这棺材里腐烂,变成两具白骨。有妖艳的花朵,从我们骸骨上长出。 然而这想法竟然让我还笑了出来: 我俩恋爱都没谈过,就直接合葬,真是一步到位啊! 凌青云听见我的轻笑,诧异地看我一眼。我想,他一定觉得我疯了。 不过谁在乎呢,我也觉得自己疯了。 但疯就疯吧,要死了,还不能疯一下么。 我突然开口:“凌沐云,我想告诉你。祭狩大会上,你给我捡花的一刻,我好开心,我这辈子,还没被人排在第一顺位过。” 他的声音显得有点局促:“你知道,那不过是……” “不过是演的,对吗?”我打断他,“我知道,但又怎样。你瞧从古到今,人人都爱看戏呢,便是人在戏里,悲欢也是真的。” “……” 他不说话,我心情却有些激动,继续道:“凌沐云,求你件事?” “什么?” “死前说句喜欢我行不行?” 他愣了半天,然后道:“别这么丧气,又不一定会死。” 现在是没死,但死了不就来不及了,我心想。 于是我自顾自说下去:“别这么小气嘛,我又不是要你真心表白,反正咱们也演过那么多次戏,说句假的让我乐呵一下不行吗?……我这辈子,还没人说过喜欢我……就这么死了,有点不甘心。” 他不说话,我就在沉默里等着他。 好像一年那么长的一分钟过去,他回答了我,声音很低,似乎在压制着颤抖:“安莉。换个人吧……如果你知道,安可心小产那一夜我在哪里……你会失望透顶的。” 我:“……” 刚才还处在半癫狂状态的我,渐渐冷静下来,像被针扎了的充气河豚。 他这一堆话,不管有什么借口,在我耳中,不过两个字:拒绝。 真令人失望,我理解他不必喜欢我,却也没想到,连敷衍的话都不愿说。 我抬眼看着棺材里极为压迫的天花板,自嘲地想: 真是个有原则的狗男人啊!就算要死了,都不肯有一点违心。 他知道我这个典型回避,奋起多大勇气才对他提要求么? 比起我那对谁都可以爱来爱去的老爹,此时此刻,我竟然觉得这家伙还要更可气一些。 看来我这辈子,是连句假凤虚凰的告白都听不到了。 但是,即使这样,又能怎么办呢,有的人生来没有鞋,有的人生来,没有脚。 我这样想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