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凌青云上了船,那船上有三五名渔夫,为首的谦恭地过来,给我们倒了两碗茶水。 我正逛得有点渴,咕噜噜都喝干了。 渔夫拔起船锚,慢慢离开港口,打鱼的地点离港口不近,要一点点摇过去,不过我们不在乎,正好欣赏途中景色。 船慢慢地在湖面行驶,将水面划开柔顺的波纹,船头灯火照耀下,像暖色的绵密奶油。 往远方看去,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点点星光,全在水中,朵朵渔火,欲浮天际。 月亮挂在天边,虽然还不满,但有种明亮的金黄。 凌青云侧卧在船舱里,他腰很细,衣衫便在腰窝处塌下去,形成一条曲线,脸上画着油彩,像京戏里的旦角,颇有几分美艳张扬。 他之前总爱眯着眼睛,尤其是晚上,掩饰那一点可能惹麻烦的夜血,搞得年纪轻轻眼尾都有了笑纹。然而今天,他终于能放心张开眼了,这种条件下,他眼中的暗金燃烧得最为猛烈,像月色在眸子里跳舞。却不知他自己是否知晓。 我默默看着他,像欣赏一张美人画。 经过自我调节,我的感情已经冷却下来。 我之前的失落,来自对他动了心,但他却实际并没有喜欢我。 但说到底,不喜欢我也不犯法。 人终归是不能指望别人对你有回应的。我现在换了这种看画的心情去看他,感觉就好了很多。 美人能多看几眼,总是赏心悦目。 将来等我回了现代,他也不过是一粒灰尘,任我拂去便拂去了,不必在意。 不过就这样一直对坐,好像也有些沉闷,我看他在摸耳朵,上头单边一个耳饰,碧绿的,在暗处有种安静的光芒。 于是我随口问:“我看你一直带着这个,是你娘给你留的?” 根据我后来了解到的,凌国特有的风俗,如果孩子体弱,做父母的就会尽量找机会,让孩子在庙会,或者大户人家酬神时扮一次羽凰神,以求沾一沾神仙的光。男女不限,而且据说对男孩子效果还更好。为了扮的像,一般是要打耳洞的,有时父母也会把当时穿戴的行头留存起来,以期保佑长长久久。 凌青云意识到我在问他耳饰,笑了下,说“是”,然后还特地摘下来,递给我瞧了瞧。 我接过来看看,别看玉饰小小的,掂量起来还挺沉,做工也颇精细,不由疑问:“你别嫌我多嘴,你娘当时的情形,怎么会有这么值钱的首饰?” “啊,因为是礼物。那位画舫主人送的。”凌青云漫不经心地啜着茶水,放松地道。 “蓬莱境的画舫主人?” 这些日子,我多少也听过小道消息,说凌青云几岁前,住过那画舫。 凌青云点头:“这事说来机密,不过跟你也没什么好瞒的,当年正是她怜惜我娘是同族,又受人抛弃,给我娘接生的。自我记事,我娘就在她画舫做杂役,后来我爹再遇上我娘,也是她牵线。” “这种王族血统的问题,我爹开始自然也有疑虑,”凌青云侧躺着,半阖着眼道,“不过她跟船上人都力证,我娘一向安分清白,只是杂役。后来,还搞了个什么滴血验亲,我当时还小,不过也记得,刺了手指取血,超痛的,血滴跟我爹的融合在一起,才让他终于信了,把我接了回去。” “这样说,倒是于你有大恩了?”我惊讶道,“可没怎么听你提过。” “大恩不言谢,”凌青云笑道,“她好像也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事。毕竟风月场所,对我娘名声不好,我登位之前又有几年日子过的艰辛,若出了什么事,反而连累人家。” 我心中暗想,看不出那画舫主人深藏不露,难怪凌青云和原版安可心常去捧场,这下我知道了,有机会也是要尽量去表达感谢的。 不过,我又想起什么,挠头问道:“可是,耳坠不应该都是一对吗?为什么你只有一只?” 我们之间的气氛本来一直非常随和松弛,然而,问出这句,我发现凌青云脸色瞬间凝滞了一下,片刻,才又笑起来:“没什么,另一只丢了而已。” 说着,他拿回去,挂回耳朵上。 我不知哪里惹了他,有些没趣,悻悻然摸摸鼻子,往船舱外看去。 一看之下,我发现有一点点不对,夜渔,大家自然都要找鱼群密集的地方,可是我们脚下这船,怎么越摇越不像有鱼的样子。 之前凌青云其实也问过一句,那渔夫大哥说,跟大伙儿一起抢,没什么好收成,所以我们特意要往深里走些。 但是,现在也走得太远了吧?我们旁边都看不见其他的船只了,就算在这里捕到了鱼,等划回岸边,早市只怕都下市了。 于是我去喊那渔夫大叔,问他这个问题。 凌青云在我身边站起来,我看他本来闲散的姿态突然收紧了,然后猛地又一歪,倒在船舱里,口中低低骂了一声“艹”。 我心脏突然鼓点一样跳起来了,望向渔夫大叔。 渔夫看回来,身形远不像起初那样卑躬屈膝,猛然站直了的他显得很魁梧,背着光,神情隐没在阴影里,但说出很明确的一句话:“怎样,老子的软筋散好吃吗?” 我这才意识到,大意失荆州,凰神祭上大家都太放松了,先前那杯水,竟然一点都没引起怀疑。 一个看起来神神叨叨,十分兴奋的瘦子跑过来,一把捏起凌青云的下巴,看着眼睛,喊道:“老大,咱们发了!这么纯的色,少说好几百两!” 我:“……” 事情荒唐得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凌青云扮了个女相,居然真被人认成女生了。我们不是在追查“夜女”绑架案吗,好么,这会儿,自己撞枪口上了。 “渔夫”的几个随从上来,把我和凌青云手绑到身后。绑我的人还算正常,去绑他的瘦子则过于猥琐,一直想往他身上摸。 “皮猴,少把脑子夹下三路!”那为首匪徒呵斥道,“卖个夜女,够你在窑子里住一个月的。” “哎呀,摸两把,又不会少块rou,”那被称为“皮猴”的瘦子,嬉皮笑脸,到底伸手在凌青云胸前一拧。 我很难形容我的心情,一方面因他们没有sao扰我而庆幸,另一方面,又因他们居然sao扰了一个男人而没有sao扰我而有点自卑…… 然后我就听那“皮猴”怪叫起来了…… “男,男的?!” 凌青云有气无力地回答:“我有说过我是女的么?” 皮猴发怒,踹了他一脚,指着耳坠道:“谁踏马男的带这个?” 从他这句话,我激灵了一下:说明这帮匪徒,很可能不是凌国人。 那匪首听说抓住的是男子,也一惊,过来自己确认了两把,站起来骂了句粗话:“白抓了,艹!” “怎么办,大哥?”一个从匪问他。 “我看,”皮猴眼中闪出厉光,“他们也看见咱们的脸了,不然,就这儿给他们扔下去,神不知鬼不觉,怎么样?” “啊大哥们,别别别!”凌青云中了软筋散,方才一直没啥反抗,听了这一句,倒一下精神起来了,笑道,“你们也知道,这世上也有人喜欢男人的嘛……” 我在旁边一口口水差点喷出来……凌青云,好歹你在这边也是我老公,能不能要点脸…… 那匪首居然也被他逗乐了,哈哈大笑半天才道:“可惜,人家不收,我们几个不喜欢呀。” “所以你们才得趁天黑快点卖不是?”凌青云道,“你们能认错,那边说不定也能认错,对不对?你们只要钱袋子到手,撒丫子一跑,就算后面再被发现,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匪首听得这话,眼珠一转,竟也是转怒为喜,在掌中一锤:“说的是啊!” 说着,他们竟然手动给凌青云换装,往领口里硬塞了两个馒头,又从不知哪儿拖来一条兴许是船妓留下的、俗的不忍直视的艳粉色裙子,跟套麻袋似的把人套在里头。 凌青云一脸抗拒,我在旁边想,死了死了……看到他这副样子,如果能活下来,只怕也要被他灭口了…… 然后刚才绑我那匪徒拎了拎我的领子,道:“这个倒是个真女人,可惜不是夜血。要不扬了?” 他这话说得我一激灵,后背唰一下冒出冷汗。 我一时还没组织好语言,好在,在匪首还没答话前,凌青云又笑眯眯开了口:“大哥,你有所不知,这是我meimei,她也有夜血的。” “扯淡,那她为什么眼睛不显?” “这也很正常,现在中原哪里还有纯的夜血,都是混的嘛,我这眼睛,在十六七的时候也还不显,后来就显出来了。” 凌青云明显在现场直编,但我怕我一说话,跟他逻辑对不上,便闭了嘴,让他发挥。 “各位兄台,你们回想一下,从刚才上船,我跟她一直有一尺左右距离,手都没牵过一下,对吧?”凌青云接着道,“我们若是夫妻,或者情人,肯定要比这亲昵的,但要不是夫妻或情人,又能一男一女这样单独出来,那一定就是兄妹或姐弟才说的过去,是不是?” 他这话说得有理,我从匪首的眼神中看出,应该是有些被说动了。 “再说啦,大哥,你买过菜伐?”凌青云继续笑道,“你去买菜,也不能光买菜不买葱姜对不对?就算你们那买家不承认她是夜女,当个普通美人儿卖,也是一份钱呐。” 我知道他是想保我,但还是忍不住怨恨地盯着他:你才葱。 那匪首听罢,果然打消了想扬了我的想法,哈哈大笑起来,伸手在他脸上捻了一把:“这张小嘴真厉害,要不是老子不喜欢男人,还真想去光顾你一回!” 我没眼看地低下了头,这家伙,也过于能屈能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