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第一缕阳光透过花窗,打到我的脸上。 我睁眼,发现后背被床棱子硌得很酸,我就这么坐着睡了一夜,而凌青云还在我怀里,半夜里我把被子给他裹上了,此时看起来像个大号的婴儿。 我摸摸他额头,不热了。 这家伙还是身体底子好啊。 而我这一触碰,惊醒了他,他一双凤眼,水汽朦胧地渐渐张开。 我被他这一夜连抱带蹭,加上自己心里有鬼,心情十分暧昧,本来还想等他醒来,慢慢给他解释。 没想到的是,用不着了。 当他看清当下的情况时,猛地向后一弹,离开我的身体,捂紧被子,好像被火炭烫了那样。 我一只手还留在半空中,人有点懵,不知该伸出去还是缩回来。 我看见了他弹开时的眼神,充满惊悚和恐惧。 这种从半梦半醒间恢复,一闪而过的眼神,是最不会骗人的。 我感到被深深划了一刀。 不知怎么,想起小时,表弟又哭又闹地抢我手中的玩偶,可得到了,就那么往地上一扔,那玩偶甚至被摔断了头。 昨天明明是他胡搅蛮缠,非要抱着我。而现在的表现,就像我那表弟。 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 很狼狈,外袍和衫子被扯得乱七八糟,露着半边肩膀,裹胸的缎面全是褶子,还沾了不知是他的汗还是口水,湿哒哒的。 我明白昨天的情形难以用常理评价,从来没有往猥亵的方面去责怪他。 但同等地,我也以为他会理解我,没有趁机勾引他的意思。 退一步说,我至少期待,他能体面地放开我,而不是好像逃离什么牛鬼蛇神。 我那当小三的老娘有句肺腑之言,大意是,男人想跟你肢体接触,不见得是真爱你,但对你的身体都排斥时,是一定对你没兴趣。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本来一颗心里,盛满了粉红泡泡。 然而这一瞬间泡泡都碎了,让人看清,那不过是一盆肮脏的肥皂水罢了。 我从来没指望像原著男女主那样,成为什么山盟海誓的唯一,但这些天,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他告诉我父亲的秘密,在有可能死亡的情况下交给我兵符……这一切,都让我以为,自己或者多少是有点特别的。 而此时我悲哀地发现,上一个这么想的,好像是雨桃。 凌青云这么会撩的人,如果他愿意,可以轻易让一个姑娘感到自己与众不同。 尤其是在他有事要利用那些姑娘时…… 此时他大概离我有半米了,抓着被子,低了头,向我道:“对不起。” 他这一道歉,我倒笑了 他在跟什么道歉呢? 若是对这身体,抱歉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有所唐突。 那大可不必,因为这身体实际是安可心的,跟他连孩子都怀过,抱着睡一夜又算多大个事。 若是对我。 那似乎也不必,我对他有好感,但世界上本没有我喜欢谁,对方就非要喜欢我的道理。 感情里,最让人不想听到的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当年我爹离开我娘,最后一句也是“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这让我娘满腔的愤怒都像打在了棉花上。 但是,不重要了。 我仰头看看天,然后把眼珠缓慢地再转下来。 是我自己该意识到错误:尽管我心里一直提醒自己,我们不过是盟友的关系,不要存在不该有的幻想,但在这一段时间的相处里,我还是放任自己走得太远,过界了。 那么,是时候该回到自己本来的位置了。 于是我也赶忙把自己衣服整理整理,拉平他靠了一夜的褶子,然后扯起一个礼貌又有点尴尬的微笑:“昨天情况特殊,你明白的。” 他微弱地点了下头,回了极其干涩的三个字:“我明白……” 然后我们都冷场了一会。 所有汹涌澎湃都只留在内心,明面上,我俩谁也没想把这事闹大。 他默默把中衣外袍一件件穿起来,而我把虎符交还了他。 陆家的后续,就让他去处理吧。 用过午膳,我去了无涯阁。 这一趟倒不是去看书的,而是无涯阁中有间密室,红重就在那里培育镜花。 我叩击三下,红重为我打开门,迎出来恭谨地向我鞠躬。 我进入密室,这间房间四面设置得都是镜子,人走进来有万花筒之感。 我认真往铜镜里看了看,一看之下竟有些吃惊。 从十荒村到祭狩大会再到流仙岛,其实我有一阵子没好好端详镜中的自己了。 这张脸的五官还是安可心没错,可是,又跟我第一天穿来,看见的那个温柔和婉名门闺秀的样子,有了相当大的不同。 如果从可解释的细节上说,原版安可心画的是当世流行的罥烟眉,我在祭狩大会上看见不少贵妇都有着类似的眉形,而我不大喜欢,总让侍女给我画更自然的远山眉。又或者从十荒村开始,一通风吹雨淋的折腾,我的皮肤也不像刚来时那样白嫩细滑,晒黑了不少。 但更大的区别,似乎在眼神上。 铜镜中倒映的眼神又冷又硬,一点都没有刚穿来时那点波光流转我见犹怜的情态,倒有些像现代时真正的我,用小王的玩笑话说,我从小的眼神就能吓退野狗。 如果说,将我刚穿来那天的安可心摆在如今的我面前,我会感觉,两人像姐妹,但不像同一个人。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相由心生,或者说所占据的躯体会向灵魂本身靠拢吗?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又自嘲地想,说不定凌青云还真是个长情的家伙,他喜欢的是真正的安可心,所以当这个人有了变化,他便不喜欢了…… 此时红重上来,给我展示我带回的那些镜花种子。 红重的效率一向很高,这才没几天,她已经从各地搜罗来温泉水,将那些种子各自放在水晶坛中,还细心地做了标签,记录每坛温泉都是来自哪里,大概是想测试哪一种水最适合镜花生长。 我隔着水晶坛,注视那些种子。 刚拿回来时,我摸过它们,每一颗都像铁豆子一样硬,外头有一层黑黢黢的、粗糙的壳。 即使现在泡在酸性的泉水里,我也不确定它们会不会发芽,何时会发芽。 大概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抠这些种子回来,并不完全为了凌青云。 当他发动镜花,向所有人展示石守义的画面时,一个念头杀进我脑海中: 这,某种程度上,不就是回到了过去的时空吗? 所以镜花是跟时空转换有关系的,很可能,就是连接两个世界的某种桥梁。 没错,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回现代的期望。 若说早上的事,凌青云对我显得挺薄情的。 但其实,我对他又何尝不是呢。 我们是一类人,喜欢是个比较级,我们优先级最高的那一档,永远都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