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狩大会“狩”的部分正式开始,众家贵人移步凰南苑。 凰南苑是一座始建于风家先祖时期的园林,碧树芳草,景色清奇,每次风家承办祭狩大会,“狩”的会程都在这里举行。 所谓“狩”,早期是指射猎,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抽象化了,成了“摔跤”“划船”“骑射”等等项目,由各家派出选手,参与比试,各家国主城主坐在高台之上,观赏比赛。 嗯……虽然记得原著当时花了不少笔墨,形容得很高大上,但此时我脑海里不断浮现的节奏都是“金秋送爽,伴随着激昂的音乐,高二三班的健儿们向我们走来……” 比试分为平民组和贵族组,平民参与的项目更广泛,也更接地气,比如摔跤、举重一类,每次祭狩大会不失为平民出身者晋升的一条通道,之前就有国主提拔了力举千斤的大力士为近身侍卫的先例。 不过贵族组,才是我们这些高层关注和角力的重点。 贵族组的比试主要集中在“六艺”范围,现如今,我便在欣赏着底下一场骑射的竞赛。 骑射本是热门的项目,风间雪更命人将宫中织造的鹤羽袍拿出一领,挂在垂柳枝条上,加码作为奖品,引得众家少年各个跨鞍勒马,跃跃欲试。 少年们颜色缤纷,我且认出几个打头的,穿橙红的是凌青云的两个堂侄,凌友松凌友柏,一个十七一个十四;苍蓝色劲装的是安家贵子安承制,他的母亲是“我”和安玉暖母亲的表妹;至于风家,倒是派了好几个子侄辈的,都穿乱云白鸿狩衣,但无论相貌还是气质,都不算出众,风家的年轻人里,还是风间月最负盛名,他们这几个子侄,加起来都赶不上风间月一个。我隐隐听到有人窃窃私语,问风间月为什么没出场。 这一提我也想起来,这几天怎么没看见风间月,他不是号称回长乐京了嘛。 不过,他那家伙,素来悠闲任性惯了,现在又刚认识了楚汀兰,作为原作的男女主,大概难免游山玩水,享受爱情甜蜜,所以不能按时回来,也不奇怪。 想着,武官已在柳枝之下设好箭垛,命各队退出百步之遥,以令旗为号,方可开始争夺。 他才一摇旗,我看见凌友柏就一马当先冲出去了,张弓搭箭,架势倒是不错,可惜一箭射出,堪堪打在靶子边上,引来一阵叹息。凌青云看了,亦捂脸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不过,友柏才十四岁,也没人跟他计较,看台上有些贵妇,看他耷拉脑袋气鼓鼓的神态,反觉得可爱,从鬓边摘下簪花,投向场中。 没错,之前宴饮的簪花,正是为了今日所备,让各位女眷给场中选手支持的。 这份支持可以有多种意味,像这些阿姨大姐投给友柏的,那很可能就单纯是长辈对小辈的鼓励。平辈之间,尤其单身小姐投的花,参考价值才大一些。若女方投了花,男方也有意,多半能延伸出一段佳话。 友柏悻悻然退入人群,那边出来一位风家子弟,也是踌躇满志地挽弓纵箭,却不想,箭头咻地飞得没影,别说靶子,险些中了旁边计数的武官,吓得那武官之后的比赛都头戴铁盔,如惊弓之鸟。 自然,这一箭赢得哄堂大笑,我偷眼看风间雪的脸色,黑得像个锅底。 然后又两个风家子弟出来,想扳回颜面,表现也不算太好,有的堪堪中靶,有的射个六环,友柏看了,神情也从先前的灰心丧气,到又露出笑脸来。 我猜测着,风家派出这么多人,一是地主之便,二是想乱枪打鸟,谁料一群人里没个出挑的,效果适得其反。 看前面几个连接不中,一身苍蓝的安承制这才出来,打马上前,往来奔驰几次,仔细瞄准,一箭射去,是个十环红心。 终于有人射中靶心,众人齐声喝彩,尤其以安家方阵彩声最大,看台上也落下缤纷花瓣。 哪知,就在安承制志得意满,要去拿鹤羽袍时,却听人群中一声“慢着!”,只见一身橙红色的少年抢出列来,正是“我”跟凌青云的大侄子凌友松。 凌友松拈弓纵马,姿态风流,一箭也中红心。 然后他兜转马头,故意徜徉赛场,享受看台上喝彩连连,花如雨下——少年心性,难免爱出风头,何况之前说过,在姻亲市场上,他现在是个香饽饽。 计数的武官脸上现出为难神色,这安承制也射中了,但凌友松明显更游刃有余,一领袍要判给谁好。 我亦试图看向风间雪,想瞧瞧他怎么判。 没想到的是,看过去时,风间雪的座位空了。 然后我就听见一阵欢呼,竟然风间雪换了戎装,亲自下场,向上拱手道:“老夫聊发少年狂,今日献丑,给两位做个裁判。” 祭狩大会办了多届,少见这种场面,于是看台一时金鼓齐鸣,几百双眼都盯着往下看。 我亦探头看去,只见风间雪纵马疾驰,弯弓搭箭,弓如满月,箭似流星,应声飞出,势大力沉,最终锵地一声,正中靶心,连箭垛都被射的抖了一抖。 而这还不算,他那一箭,正正卡在先前两箭当中,由于强大的冲击力,竟然将先前两箭震得晃颤不止,先后落了下来,偌大一个红心,只剩他一人的箭。 风间雪这是憋着气,一个骑射比赛,风家占地主之利,没个名次也就罢了,可在这上头,另两家竟还一浪翻过一浪,实在损人颜面。 可他这一出手,在看台巨大的欢呼声中,又夹杂着一种诡异的尴尬。 一个国主亲自下场,把小辈的箭都打落,好比一个拳王打小朋友,赢得再多,也不好看。 其实风间雪也有意识到这点,虽然看台一片欢呼,但他的脸色并未随之灿烂。 我刚想抬头,瞧瞧凌青云怎么说,一抬眼,却发现凌青云也不见了。 原来我那好“夫君”满脸带笑,也跑到猎场上去了。 他跨一匹青骢马,晃晃悠悠骑行到风间雪身边,当胸戳了风间雪一下,笑道:“风兄自家织造的羽袍,非要自个拿回去,你就不怕大伙儿说你小气呀?” 他这话是以开玩笑的形式说的,甚至语带撒娇,虽然都是国主,但他比风间雪小十来岁,倒也不显得违和,反而激起一片善意笑声,场上气氛微微一松,从刚才的有些火药味,被他圆回来了。 风间雪借坡下驴,笑道:“那你要怎的?” “我要来帮风兄一下,”凌青云眯眼笑道,“我射走了,羽袍就归我,不叫风兄落人话柄,怎么样?” 风间雪抓住凌青云大笑:“好,好,你也露一手,省得显我一个人在这里卖乖现眼。” “恭敬不如从命,献丑了,”凌青云笑着,手上已经接过武官递来的雕弓。 看台上一时竟有两三秒的安静,一个风间雪出场已是十年不遇,何况再搭上一个凌青云。或有忠心臣仆,只盼他不要出糗,也有对面的人,暗搓搓地希望他马失前蹄,然而更多的,是吃瓜群众,个个聚精会神,脖子都伸出了几寸,要看这场大戏如何发展。 凌青云纵马入场,发现身上还穿着不便行动的长袍,便笑一下,想把长衫解掉。 但他一手挽弓,腾不出来,索性将衣襟抬到嘴边,贝齿轻衔,扬起颈子,偏过头去,手上稍一使力,将襟扣扯开。 做这个动作时,他还向看台望了一眼,唇如仰月,眉目含情。 果然,随着衣襟扯开,长袍飘落,台上响起一片尖叫。 我心想:艹,叫什么?里头是箭袖短衣,又不是没穿。 然后我狠狠吸了一下鼻血…… 有时不得不承认,颜值乃是正义啊。 总之他将长袍向后褪去,露出里头黑玉镶边的焰色短衣,紧身的设计勾勒出窄肩细腰的线条,在万众瞩目中,他没有打马向前,反而向箭垛相反的方向疾驰。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他,有些姑娘甚至不顾矜持地站起身来,玉手或捂在心口,或不自觉拿到嘴边,紧张心情,可见一斑。 而凌青云驰出约五十步,忽然一个下腰,将身体几乎向后贴在马背,用一个铁板桥的姿势,将弓弦拉到最满,口中喝一声“着!”羽箭出手,疾飞而去。 原来,他是一个背身翻射,那箭不偏不倚,也中红心,箭簇犹自颤动不止。 场中金鼓齐鸣,台上欢声雷动。 凌青云不像风间雪那般给人压迫感,他有种莫名的、雌雄莫辨的气质,大大柔化了攻击性,同样的行为,风间雪做,就让人觉得挑衅,而他来做,就让人觉得无伤大雅。他那张温柔笑脸,对着每个人,而每个人看他,都觉得他在对自己笑。 看台上突然有人开始扔花,这让人有些意外,因为凌青云并不是真正的选手,而且全天下都知道他已经成婚了。 但女眷们不管,她们就是扔,甚至那些单身的年轻姑娘,放弃了把簪花投给自己潜在郎君的机会,一股脑都给他扔了下来。 一时间满城缤纷,花落如雨。 凌青云策马立在那花雨中,不卑不亢,还是笑眯眯地,只是不住给台上抱拳,以示感谢。 瑶姬看这架势,可着劲儿挤到我身边来:“夫人,您得给国主扔朵花儿啊!” 我:“啊?” 我从小对这种万人追捧的场景其实是不太感冒的。高中大学时都有班草校草,往篮球场上一站,一堆女生围上去尖叫,谁要是能递个毛巾被接了啥的,感觉一天都面上有光。 而我从来不是那些女生中的一个——自己爹娘都不要的小孩,能指望人家班草校草看上我?就算某天几率问题人家接了我的毛巾饮料,第二天肯定还是不记得我是谁,何必去作践自己当那个分母呢。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用着这个身份,就得按这个身份的模式办事。输人不输阵的,也得扔一朵啊。 于是我摘下鬓边那朵芍药。 哎呀这艳粉色真俗,早知道不跟那高小姐换了,我心头掠过这样的念头。 腹诽归腹诽,我当然还是走到看台最前,公事公办地把花掷下去。 一片贵妇小姐,看我掷出了花,掀起起哄与妒忌参半的笑声。 啊……可惜我看着那花的抛物线,经验不足,力道不够,那花向前飞了没几步,便几乎直坠下去,别说掷到我那名义上的夫君,连落在靶场边缘都仅算堪堪。 瑶姬梧桐目光都跟着那花一起起落,脸上现出惋惜的神情。 我也有点可惜,但反正我心里知道是假夫妻,该扔花我也扔了,还要怎样。 这时,却听低阶看台上扬起一片尖叫,继而那声浪扩散到我这高阶观赛台来,我旁边几个女眷都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我反应过来,才看下去,原来凌青云竟然只身脱出众人,一骑孤绝,跑到猎场边缘,在一片花海中,拾了我那花朵,别在衣服上,向看台上的我挥了挥手。 我突如其来地陷入了万众瞩目,年轻的贵族小姐放肆地起哄尖叫,就连这边较年长或高阶的女眷们也多投来艳羡目光。 虽然知道这都是假的,在那一瞬,也不免觉得有点虚荣。 我不由由衷地赞叹一声,不愧是国主大人,做形象做得这么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