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8年二月十九,长安。 “陛下,齐国高洋昏乱残暴,我主司马刺史屡遭陷害,特此派我前来以虎牢之地请降,还望陛下速速派人接应。”裴藻连夜赶路,终于到达了长安,见到了皇帝宇文毓。 “虎牢关,那可是兵家必争之地呀,太好了。”宇文毓自言自语地说,他转头对宇文护道,“太师,这件事你怎么看?” 宇文护内心很高兴,这是开疆拓土的好机会,皇帝又给自己面子,当然要支持了,行礼道:“陛下,机不可失,我们应该立即出兵援助司马消难。” 既然达成了一致意见,接下来就是派遣将军了,谁去呢?杨忠、达奚武二位自告奋勇,争前恐后,表示一定完成任务。“行了,二位将军不必相争,你们带领五千骑兵,务必把司马消难带回来。”宇文毓最后拿了主意。 1.真男人杨忠 三月初一,柱国达奚武、大将军杨忠带着五千精锐,抄小路进入北齐境内,同时派出裴藻为先导,去联络司马消难。北周军已深入敌境五百里,可裴藻来来回回三次都没有和司马消难取得联系,达奚武心慌了:“老杨,这司马消难在搞什么,不会是诈降吧?”杨忠抚摸了下长须,看了看气喘吁吁的裴藻,说:“裴参军不可能提供假情报,依我之见,司马消难可能遇到了难处。” 裴藻喘着气说:“谢谢,谢谢杨将军的理解,虎牢城中一定有情况,我会再去打探的。”说罢,裴藻又出发了。 虎牢城中,司马消难确实遇到了困难。裴藻无故请假消失,司马消难整天疑神疑鬼,这些异常情况很快引起了将军伏敬远的警觉。司马消难是北豫州刺史,但掌兵的却是伏敬远。伏敬远下令全城戒严,封锁内外消息,故而,司马消难很难和裴藻取得联系。 北周军来到离虎牢关三十里的地方,达奚武再也忍不了了,对杨忠说:“揜于呀,虎牢近在咫尺,却依然得不到司马消难的任何消息,恐怕有诈,为了保全大军,咱们还是返回吧?”“咱们只有赴死的责任,没有退兵求生的道理。成兴兄,你要是有所顾虑,你可以带领大部队驻足观望,我只要一千骑兵即可。”杨忠大义凛然。 达奚武一听,脸都红了,老杨这么猛,我却这么怂?杨忠没空和达奚武争执,带着一千人就往虎牢赶来,后面传来达奚武的叫喊声。杨忠抬头一看,虎牢城墙高耸陡峭,在黑夜的衬托下,仿佛时刻要倾倒一般,城中击柝声阵阵传来。击柝,也就是敲打木梆子巡夜打更,城中已有防备了。杨忠派裴藻去城头喊话,等候司马消难打开城门。 杨忠头也不回走了,达奚武很着急,生怕杨忠遭遇不测,单枪匹马追了上来。就在杨忠等待城门打开这个空档,达奚武追上来了,他看城头悄无一人,脸色大变,来不及和杨忠商量,直接带走了五百骑兵。剩下五百骑兵都坚信杨忠的判断,也就跟着杨忠继续等待。 杨忠的判断没有错,很快,司马消难和裴藻取得了联系,派人从内部打开了城门,见到了杨忠。杨忠这下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他其实也是在堵,拿命在堵。杨忠并不能依靠这五百人拿下虎牢关,带人把守城门的同时,派遣裴藻去找达奚武。达奚武得知杨忠进了城,也就率领大部队冲向了虎牢关。 几千人的行军,很难不发出声音。伏敬远很快就得知了周军入侵的消息,他指挥甲士二千人据守东城,点燃烽火,严加警戒,也派人去邺城向高洋求救。 黑夜之中,突然升起烽火,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司马消难说:“两位将军,齐军已有戒备,这虎牢恐怕是难以取得了,现在何去何从,听二位吩咐!”达奚武本来就害怕,看情形虎牢不保了,他当机立断:“揜于,情况危急,虎牢是没法拿下了,这样吧,咱们抢点财物走了算了,也没算白来一趟。” “好,成兴,就这么办,我来殿后。”杨忠也决定放弃虎牢关。于是,达奚武指挥士兵劫掠财物,并带着司马消难先行一步,杨忠则带着三千骑兵断后,慢慢悠悠地走。 来到洛水南岸的时候,杨忠下令将士们卸甲下马,原地休息。杨忠带领众人渡河,来到洛水北岸,这时候齐军追来了,足足有两万人。杨忠对大家说:“将士们,该吃吃该喝喝,我们现在处于必死之地,只要我们不怕死,那怕死的就是敌人。敌人一定不敢渡河来追。” 大家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虽然表面上很淡定的吃喝,内心却如洛水一样,波澜壮阔。伏敬远也不示弱,下令齐军两千人渡河,试探下杨忠。 “很好,半渡而击!弟兄们,杀敌立功的时候到了!”杨忠带着三千骑兵调转马头,令大家箭上弦,弓拉满。一看杨忠的气势,伏敬远叫停了渡河行动,他也不想半路被包饺子,毕竟虎牢城还在自己手中。 杨忠完全继承了当年老领导陈庆之的风格,置之死地而后生,就这样,他带领三千人缓缓回到了达奚武身边。达奚武惊叹:“我达奚武自以为是真男人,今天见识了杨兄的所作所为,我算是服气了。”“成兴兄,过奖啦。”二人相视一笑。 回到长安后,达奚武在朝堂上狠狠夸了一下杨忠,杨忠赢得满堂喝彩,被宇文毓晋升为柱国大将军,和达奚武平级了。司马消难被封为大将军、小司徒,从此在北周扎下根。 北齐并没有什么损失,相反,在司马消难逃跑后,北齐在南方取得了一次外交上的大胜。 2.活捉余孝顷 三月初四,北齐派兵援助并护送梁朝永嘉王萧庄回到郢州,并册拜王琳为梁朝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王琳派侄子王叔宝率领所统辖十个州刺史的子弟去邺城为人质。王琳拥戴萧庄登上了皇帝位,改年号为天启。萧庄任命王琳为侍中、大将军、中书监,其余官职依照北齐的册命。 这是怎么回事,还得往回两个月说。 558年正月,踌躇满志的王琳率军东下江州的治所湓城(九江瑞昌市),拥兵十万,打算趁着沌口大胜,一口气灭掉陈霸先。在用兵之前,他必须搞定一个绊脚石,鲁悉达。 鲁悉达是平民,在侯景革命的时候,他在新蔡县一带招募乡兵,保境安民,囤积粮食,收揽人心,救济灾民。慢慢的,鲁悉达的名气越来越大,包括晋熙郡(安徽安庆市潜山市)等五郡在内的军民都来归附他,他趁机派弟弟跟从王僧辩讨伐侯景,立下了战功。侯景死后,萧绎顺水推舟,授予了鲁悉达持节、仁威将军、散骑常侍、北江州刺史的职位。 鲁悉达就此摇身一变,成为长江中下游很有实力的军阀,因为他遵循的是保境安民,一直没陷入诸侯混战之中,所以,之前一直没露脸,存在感很低。现在不一样了,南梁的那些王爷们内耗而死,江南之地除了丰城县的熊昙朗单飞,余孝顷跟了王琳,周迪、陈宝应、留异名义上都跟了陈霸先,剩下还在单干的就只有鲁悉达一人了。 王琳要从江州顺江而下,鲁悉达占据的五郡之地是一个迈不过去的坎儿,陈霸先也看到了这一点,一时间,鲁悉达成了双方都要争取的人物,委任状先后送到鲁悉达的案头。王琳任命鲁悉达为镇北将军,陈霸先任命鲁悉达为征西将军,双方都给鲁悉达送去乐队和女歌舞伎。 鲁悉达什么反应呢?我全都要!鲁悉达左右通吃,把两边的礼物都收下了,都不去赴任,只是在原地观望。陈霸先很生气,率先采取行动,他派沈泰去进攻鲁悉达。面对沈泰的五千军队,鲁悉达毫不畏惧,他手下的士兵和民众死心塌地跟他干,利用主场优势,很轻松就击败了沈泰,陈军全军覆没。 沈泰害怕陈霸先问罪,最后只身投靠了北齐。 看陈霸先被击败了,王琳也不得不重视起来,他再次派人去游说鲁悉达,鲁悉达刚打完胜仗,底气十足地拒绝了王琳的拉拢。“这可咋办?要东进,必须要铲除鲁悉达,不然,我大军会被截断后路的。”王琳叹气道。“大将军莫慌,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咱们是时候要拥立新君了,以兴复大梁为旗帜,才能号召天下,凝聚人心。”说话的人是王琳的记室宗虩。 宗虩的一番话,王琳如梦初醒,对呀,自己虽然占据湘、郢、江三州之地,但最高头衔不过是宇文泰给的“大将军”而已,说到底还不是寄人篱下,为何不自己单干?想着这些,王琳问道:“谁适合继承大梁国统?”宗虩提醒道:“永嘉王最合适不过,他是元帝的嫡长孙,人在齐国,只要我们联络齐主迎回永嘉王,大事一定可以做成。” 萧庄是萧绎的长子萧方等的儿子,萧庄在江陵陷落后,藏匿在民间,后来萧方智即位后,王琳派人护送萧庄去了建康。前文说过,齐将刘达摩和陈霸先讲和,陈霸先送出了侄子陈昙朗和萧庄去北齐做人质。 王琳采纳了该建议,正月初五,宗虩出使北齐,双方达成了合作协议,以萧庄来继承大梁的国统。也就是从此刻起,王琳才实至名归成了陈霸先的对手。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临川郡的周迪又有想法了,他想独霸南川(赣江流域),因此召集附近八郡的太守来开会,意思要改变立场,加入王琳的阵营。 得知周迪又要搞事,陈霸先也没有脾气,只得快马加鞭,派人送重金去拉拢周迪。这感觉真爽,怪不得鲁悉达要单干,两边都拿回扣,这种买卖谁不喜欢?周迪正想着王琳的礼物啥时候送来的时候,余孝顷却盯上了他。 地头蛇最了解地头蛇,余孝顷最了解周迪这个墙头草。王琳正兴致勃勃,准备依靠北齐的力量攻打鲁悉达的时候,余孝顷拦住了,提醒王琳:“周迪、黄法氍都归顺了建康,熊昙朗凶狠残忍谁也不服,如果大军东下,他们一定会成为后患;不如先平定南川,再东下,我愿意竭尽所能为丞相效力。” “嗯嗯,有道理,还是余孝顷想到周到,我们就先剿灭这些地头蛇再说。”王琳答应了。 “愿为丞相分忧!”樊猛、李孝钦等人纷纷争着去,二人都想带头出征。 王琳思考片刻,觉得这事儿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他看好地头蛇余孝顷,于是对众人说:“听我将令,轻车将军樊猛、平南将军李孝钦、平东将军刘广德带兵八千人去平定南川,余孝顷为总督,节制三军。周迪如果是诚心归附,那么就向他征收兵粮;如果首鼠两端,那就彻底铲除。” 听了这任务分工,樊猛、李孝钦二人都很不爽,没想到余孝顷这个土豪后来居上。 不愧是铁打的土豪,流水的兵。五月初一,余孝顷在工塘周围(金溪县石门乡工塘)集结了两万大军,以八城的兵力威逼周迪的驻地。这下樊猛、刘广德才不得不感叹,什么是真正的豪强地主。 “要么,你就交出粮食,臣服我们大梁王丞相;要么,咱们就痛痛快快打一场!”余孝顷朝城头喊话。 周迪没想到,这个余孝顷被周文育、侯安都的联军打败后,还能咸鱼翻身,而且投靠王琳后,势力更上了一个台阶。想当初,自己也曾参与对余孝顷的战争中,此一时彼一时呀。周迪这样想着,也罢,暂且先认怂吧,后面再找机会单飞。于是,周迪表示求和,答应送军粮给梁军。 “投降可以,我只投降樊猛将军。”周迪喊道。 周迪看出来了樊猛、余孝顷二人的矛盾,他这是故意要挑起二人的矛盾。樊猛一听,周迪要投降自己,那这是自己的面子呀,很高兴,把粮食运回梁军阵营后,就要去和周迪签合约,却被余孝顷拦住了。 “樊将军,丞相给咱们派这么多兵,可不是让我们来接受敌人求和的。”余孝顷说。 樊猛愣住了,没好气地反问:“人家粮食也送了,也答应求和,你几个意思?” “对呀,姓余的,我忍你好久了。”刘广德也怒了。 余孝顷试图给他们好好解释:“呵呵,你们不了解周迪这种人,现在才是彻底铲除他的最好机会·······”话没说话,樊猛骂骂咧咧拂袖而去,刘广德也追了上去。余孝顷可不管你的脾气,毕竟他才是大军统帅,下令李孝钦修筑攻城器械,准备时刻进攻周迪。 周迪在城头隐约听到梁军阵营中发生了争吵,不知道咋回事,看到樊猛扭头走后,才知道大事不妙,大骂起来:“余孝顷,你这个小人,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周迪并没有坐以待毙,既然你余孝顷要置我于死地,那我只能投靠陈霸先了。 陈朝都城,建康。 朝会上,领军将军徐度急冲冲跑进大殿,向陈霸先报告:“报告陛下,振远将军周迪派使者前来请求救兵。”“噢?周迪这个墙头草,哼,这下想起请求朕了!”陈霸先一脸得意。侯瑱自投降以来,一直没闲着,时刻关注着江州一带的最新动态。一听机会来了,侯瑱主动请缨:“陛下,微臣归附大陈以来,寸功未力,微臣请求······” “朕知道了,无需多言。”陈霸先其实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刻的来临。 陈霸先这半年来在忙什么呢?沌口一战,陈霸先遭受重大打击,他可不想认输。为了整军备战,一雪前耻,这半年来,他做了以下几件事情: 1.祭祀。正月初七,陈霸先率百官在南郊祭天,大赦天下;二十四日,祭祀明堂。国之大事,惟祀与戎。战争和祭祀才是国家大事,战争是对外宣称主权,祭祀则是向上天宣告政权的合法性。 2.铲除后患。 四月初三,陈武帝派侯瑱去勒死了萧方智,彻底撤下了南梁的遮羞布,断了野心家的念想。萧方智死后谥号是“敬”,梁敬帝萧方智确实很恭敬,无论对王僧辩还是陈霸先,一直都是唯命是从。无奈造化弄人,萧绎死后,他的子孙们的最后价值就是被权臣利用,以实现自己的价值,陈霸先手下的萧方智是这样,王琳手中的萧庄也是如此。 3.筹集军费。 五月二十九,陈霸先前往大庄严寺,和各位高僧讨论佛法,然后“情不自禁地”向佛祖舍身了。以蔡景历为代表的新贵们着急了,赶紧劝谏陈霸先:“陛下,如今天下未定,您这舍身佛祖后,这天下怎么办?”陈霸先笑而不语,只是莫名其妙说了句:“一切自有定数。”这话很深奥,很有佛学派头。 这场面,南梁的旧臣都懂,尤其是在场的周弘正。周弘正在蔡景历身旁小声嘀咕道:“当年,梁武帝多次舍身,最后不也是回到了朝堂嘛。”蔡景历是明白人,这才恍然大悟:“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周先生,得亏你提醒。”在蔡景历的号召下,各位公卿大臣开始积极捐款,哭着喊着让寺庙主持拿钱放人,放出咱们大陈的好皇帝。 就这样,三十日,陈霸先才答应从寺庙还俗,继续做皇帝。就这样,为期一天的舍身闹剧,完美收场,陈霸先得到了最大的实惠,那些公卿大臣吃了哑巴亏,捐献了大量财物。 现在要干正事了。六月初七,陈霸先责令高州刺史黄法氍(驻地在抚州市崇仁县)、吴兴太守沈恪、宁州刺史周敷联合出兵救助周迪;同时,陈霸先下诏讨伐王琳,侯瑱和徐度带领七千水军作为前锋去讨伐王琳。 七月初七,经过一个月的准备,陈霸先到石头城给侯瑱、徐度二人践行。送走侯瑱的先锋军后,陈霸先召来侄子陈蒨,进一步商讨征伐王琳事宜。 “蒨儿,王琳现在实力雄厚,这统帅大军的任务,朕只能依仗你了。”陈霸先深情地说。陈蒨叩拜道:“陛下,侄儿一定不让你失望。”陈霸先满意地点点头,开始叹气起来。 “叔父,为何叹气?”陈蒨问道。 “陛下应该是在忧虑鲁悉达吧。”蔡景历走上前来。 “先生说得对,正是如此。” 蔡景历思索了一番,缓缓说:“上次沈泰将军进攻鲁悉达,结果全军覆没,鲁悉达据险固守,确实难对付。但鲁悉达不和我大臣合作,也不会和王琳合作的。王琳急功近利,他想东下长江,必定会全力进攻鲁悉达,鲁悉达迟早要败亡,我们到时候坐观成败即可。” 陈霸先这才缓和了表情:“希望如先生所言。” 几人正讨论着,突然见到不远处奔驰而来一人一马,口中高呼:“捷报,捷报,我军取得大胜!” 蔡景历定睛一看,来人是沈恪,笑着说:“陛下,看来,余孝顷已经被打败了。” 沈恪详细汇报了战况。 接到周迪的救援后,族兄周敷立刻投入战斗,在临川郡郡城切断江口,并派兵去偷袭余孝顷。周敷和周迪不同,他早已死心塌地跟了陈霸先,当初周迪也是依靠周敷才起家的,周迪翅膀硬了后,就做起了墙头草,有了自立为王的想法。周敷行动后,黄法氍、沈恪二人也率兵加入战斗,对李孝钦、刘广德等部发动袭击。 余孝顷被打得措手不及,赶紧向樊猛求救。“呵呵,余孝顷不是狂么?现在怎么想着向老子求救了?”樊猛嘲讽着。他一刀就把使者宰了,然后直接打包走人了。刘广德反应快,先一步乘流而下,兵马得到了保全。 剩下的余孝顷和李孝钦就倒霉了,扔掉船只带着士兵步行。这种情况下,怎么能少得了强盗头子熊昙朗呢?熊昙朗不请自来,参与到援助周迪的战斗中。周迪这下可找到机会:“敌军败了,快给我出城追击!”周迪亲自带兵追击,俘虏了余孝顷,李孝钦也被黄法氍活捉,余孝顷的儿子余公飏,弟弟余孝励依然坚守大本营。 沈恪介绍完后,就叫人把余孝顷、李孝钦二人押了上来。 见到这俩人后,陈霸先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在一旁吃着干果。先说余孝顷,这是个地主豪强,一开始就和自己作对,先后跟着萧绎、萧循、王琳干,就是不来投奔自己,陈霸先心里是憋了一口气的;再说李孝钦,他也是老革命了,很早就参加联军对付侯景,先后跟了萧绎、王僧辩、王琳,中途也自己单干过,就是不看好陈霸先。 二人都是出自豪门,都有单飞的经历,都瞧不起陈霸先这个出生卑微却攀龙附凤的人。二人等得汗流浃背,不知道陈霸先怎么处置自己。享用完甜品后,陈霸先阴阳怪气地问:“哟,二位将军,怎么来的这么晚呀?想必朕是哪里招待不周?” 面对陈霸先这气势,不服不行,求生欲是本能。余孝顷先开口了:“陛下,鄙人有眼不识泰山,之前误入歧途,今日才得以拜见龙颜,死罪死罪。”李孝钦也跟着磕头叩拜。 陈霸先这才舒展眉梢,把二人扶起来,陈霸先对余孝顷说:“你都投降了,为何不说服你弟弟,你儿子来归附朕呢?”“哎,”余孝顷叹了口气,接着说,“不是我不愿意,我那个儿子还有我弟弟,脾气十分倔强,他们才不管我的处境,想必一定会负隅顽抗到底的。” 陈霸先相信余孝顷没有说假话,余氏家族在新吴县(江西奉新县)树大根深,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放弃这块地盘的,怎么会因为一个余孝顷就轻易放弃呢? 3.王琳的烦恼 把二人打发走后,陈霸先想起了王琳,他对蔡景历说:“茂世先生,王琳经此一败,也算元气大伤,咱们该何去何从?”“呵呵,当然是火上浇油了。微臣建议,我们可以先派人去安抚他,先麻痹敌人,然后再出其不意,到时候侯瑱、徐度二位的先锋军也该到了,正好打个措手不及。”蔡景历笑道。 “好!”陈霸先很高兴。随后,陈霸先令吏部尚书谢哲前往郢州。谢哲出自陈郡谢氏,大贵族,之前在萧衍手下做秘书郎,陈霸先还在京口的时候,就追随左右了;谢哲为人风度翩翩、举止优雅,典型的贵族气派,一直从事文职工作,之前也做过陈昌的老师。 七月十三,樊猛、刘广德带兵回到了郢州。在丞相府见到王琳后,樊猛恶狠狠地说:“丞相,余孝顷一意孤行不听劝阻,导致全军覆没,要不是我二人随机应变,恐怕也殒命沙场了。”“是呀,丞相,”刘广德补充着,“听说余孝顷、李孝钦二人去了建康后,就投降了陈霸先。” “什么!”王琳的怒火一下子就上来了,大骂道,“这两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呸,是我瞎了眼,枉我一心一意对他们。” “报告丞相,陈国使者谢哲求见。”守门人打断了王琳的话。 “陈霸先?他派使者来干嘛?”王琳一脸狐疑,还是让谢哲进来了。 “想必王丞相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了吧。”谢哲开门见山。 “还请谢大人赐教。”王琳假装不知。 谢哲缓缓道来:“沌口之战,我军大败,侯安都、周文育等将军被俘虏;这次临川之战,余孝顷、李孝钦二人被俘,咱们算是礼尚往来。想来,陈、梁二国,本来没有什么大的仇怨,这次我大陈皇帝派我来,也是希望两国能暂时放下仇恨,重归于好,以免生灵涂炭,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王琳也知道谢哲来不过是胡说八道而已,但他也没有脾气,毕竟刚吃了败仗,给谢哲送上些礼物后,就打发走了。 “丞相,就这么放走谢哲?”樊猛瞪着眼问。 “那不然呢?陈霸先的意思很明显,向我们示弱嘛。缓一缓也好,我们也需要时间来恢复元气。”王琳无奈地说。 “不好了,丞相!侯安都、周文育等降将越狱逃跑了!” “丞相,军情十万火急,西梁国主派遣部将王cao出兵,现在已连下我国许多城池。” 两个侍者,先后跑来报信。 王琳震惊了,手中的水杯也掉在了地上,久久不能平复。 先说越狱事件。 周文育、侯安都、程灵洗、徐敬成被俘虏以来,被安置在江中的一条大船上,四面环水而且有警卫看守,插翅难飞。王琳时不时都去看望,他是出了名的礼贤下士,每天不停地劝降几人,希望为己所用。不过,周文育、侯安都那可是跟陈霸先一起创业的人,经历了多少磨难?不管你王琳的人格魅力有多高,这出场顺序很重要啊。 王琳如此重视几人,宦官王子晋对他们的看管也就放松了下来,这可是丞相在意的人,得好吃好喝地招待。又是一次酒宴上,侯安都、周文育、徐敬成把王子晋灌得烂醉如泥,什么话好听说什么,王子晋心里那个爽呀。我一个身体残缺的人居然收到这么多大佬的礼遇,能不高兴么? “王哥,你可是哥几个的恩人,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来,我周文育再敬你一杯。”周文育声情并茂。 等王子晋一杯下肚后,周文育拿出了准备已久的礼物,笑着说:“王哥,来,这是我们家乡的土特产,你拿回去给孩子······”侯安都踩了一下他的脚。周文育这才改口道:“你拿回去给令尊令堂尝尝。”王子晋满脸通红,打开盒子瞥了一眼,全是黄金、布帛、锦缎,大笑:“哈哈,好,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的土特产呢,谢谢各位兄弟。” 王子晋拍着胸脯说:“各位兄弟,你们有啥要求尽管提。” “嘿嘿,王哥,我们没啥要求,就是有点想家,想回去看看老父老母。”程灵洗一边斟酒,一边笑。 王子晋拉着程灵洗的手,眯着眼:“大家都是爹妈生的,这种事情合情合理嘛,小事,包在老哥身上。” 一杯酒下肚,天变成地,男人变女人,就算是杀父之仇,那也是一笑了之。王子晋叫人划来一艘小船,对着众人说:“弟兄们,有没有兴致和我一去钓鱼呀?”周文育秒懂,笑着说:“走呀,刚喝完酒,去钓几条大鱼,来做醒酒汤。” 全部都上船后,王子晋对看守们说:“我们去钓鱼,稍后就回来,你们站岗一天也累了,该吃吃,该喝喝吧。”既然监狱长都说话了,那这些狱卒还有啥担忧的呢?进入船舱大快朵颐起来。为了不引起疑心,王子晋也带来一个狱卒所为贴身保镖,以便见证奇迹的发生。 王子晋叫狱卒把小船开到岸边,说是岸边草丛茂盛,有草鱼可以垂钓。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夜晚,芦苇丛生,百草丰茂,一到岸边,王子晋就假装犯困,开始呼呼大睡起来,任凭狱卒怎么叫都叫不醒。这时候,周文育几人却是异常清醒,他们站起来围在狱卒身边,亮出了明晃晃的刀刃。 “我什么也没看见,也没听见!”狱卒识相地也原地倒下,安然入睡。“算你识相!”侯安都哼了一声。随后,几人穿过草丛,在黑夜的掩护下,火速奔向建康。 再说王cao的进犯。王琳拥立萧庄重新建立梁朝以来,最生气的不是陈霸先,而是西梁的萧詧。“你王琳算什么东西?之前不过是咱们萧家的一条狗,现在也敢扮猪吃老虎?你萧庄算大梁皇帝,那朕算什么?”萧詧勃然大怒,一直以来,他才是大梁的正统继承人。 “陛下,王琳一直是我们的死对头,他现在立足未稳,下游又有鲁悉达挡住去路,我们应该果断出击。”蔡大宝说。“是呀,陛下,末将好久没有带兵出征了,也该练练手了。”王cao拱手道。萧詧拍案而起,大喝:“好,即刻发兵!” 萧詧的西梁政权,位置刚好在郢州的上游,在王琳的侧后方,占尽地利优势。王cao一出手,效果非凡,连续攻克王琳的长沙、武陵、南平等郡。 一方面是陈军俘虏越狱逃跑,另一方面是萧詧背后偷袭,形势相当危险。王琳处在萧詧、鲁悉达、陈霸先三股力量夹击之中,他立刻派人追上谢哲,表示认怂,希望双方停战。为了表达诚意,王琳送上重礼,并且承诺回到湘州去,主动龟缩自己的势力范围。 本来是来麻痹王琳的,没想到,这次出使还能有意外收获,谢哲赚大了,也急速向建康赶去。 建康,南陈首都。 八月初十,做好充足准备后,陈霸先下诏,让临川王陈蒨率水军五万讨伐王琳。陈霸先带着文武大臣,在冶城寺给陈蒨送行。陈霸先叹息着说:“沌口惨败,也不知道周文育、侯安都等人是死是活。”“叔父放心,这次出征,我一定给你带回他们的消息。” 二人正在谈话,突然,几个衣衫褴褛的人闯进了视线。侍卫们纷纷警戒,拔出了刀,大喝:“大胆,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惊扰圣驾!”陈霸先也向几人打量。 为首的那个跪了下来,拨开自己凌乱的头发,大哭:“大哥!我们回来了!”几人哭成一团。“啊!是你们!”陈霸先这才认出来了周文育他们。 “大哥,我们吃了败仗,罪该万死,你处死我们吧!”侯安都请求着。“对,陛下,你处死我们吧。”程灵洗补充说。 陈霸先没想过他们还能回来,喜不自胜,开心地说:“你们平安归来就好,你们能抵朕十万精兵。你看看,你们一个个像是流浪汉一样,快去换衣服吧。”几人都笑作一团,和好如初。 周文育等人下去后,陈霸先继续给陈蒨践行,都送到郊外了,谢哲的身影出现了。“陛下,万万不可出征,”谢哲大步流星跑上前来,递上了王琳的亲笔信,接着说,“这是王琳的求和信。” 陈霸先拆开一看,知道了王琳现在的处境,大喜过望,一拍大腿:“好,看来王琳这次损失不小,是真心求和。蒨儿呀,你看怎么办?”陈霸先把信给了陈蒨,陈蒨读完后,认真地说:“叔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耗费巨大,既然王琳求和,我认为,我们可以罢兵言和,休养生息,积蓄国力,以待他日,这样对军民来说都好。” 陈霸先很满意,他派谢哲前去召唤侯瑱、徐度的先锋军,停止了这次军事行动。 4.暗杀周文育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陈霸先和王琳之间的争霸赛暂告一段落。陈霸先做了以下几件事: 1.十月初十,陈霸先派遣周文育为前军,侯安都为后军讨伐余孝励、余公飏叔侄。 2.十二月,冯宝去世,岭南一带发生sao乱,冼夫人联合欧阳頠平定了局势,冼夫人派九岁的儿子冯仆来建康朝拜陈霸先,陈霸先继续承认冼夫人和冯仆在当地的合法统治权。 3.559年二月初三,淳于量正式归顺陈霸先,被任命为开府仪同三司。 4.二月二十四,侯瑱在合肥烧毁了北齐的兵舰,消除了来自北方的威胁。 5.四月十一,徐度带兵在南皖口修城。 6.六月初,陈蒨被安排去驻守南皖。 王琳也没有闲着,一方面,加大对北齐的合作关系,不停派使者向北齐进贡礼品,北齐也给予了实质性地帮助,派出段韶来对付鲁悉达;另外,王琳也开始组织对王cao的反击战,三月底,王琳派将领雷文策去袭击并斩杀了西梁监利太守蔡大有。蔡大有是蔡大宝的弟弟。 事实证明,王琳的统战工作是成功的。 在段韶的威逼利诱下,鲁悉达手下的将领梅天养选择了倒戈。梅天养出身贵族,在当地又是豪强,控制着一方土地和人口,鲁悉达席卷而来的时候,梅天养害怕家产被充公,只得混入了革命队伍,成为了鲁悉达的同志。梅天养给鲁悉达守城,和王琳、北齐联军相持了一年多,没有什么进展,这也给段韶提供了机会。 在一次两军友好谈判中,一番觥筹交错后,梅天养开始惆怅起来。 “鲁悉达虽然一时强盛,毕竟是夹在齐国、梁国、陈国三国之间,你这么聪明的人,不会不知道结局,”看到梅天养若有所思,段韶更进一步,“况且,鲁悉达是什么人?典型的三无人员呀,无车无房无存款,他出身卑微,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还不是依靠您这种大贵族么?我们身为贵族,举止优雅,见识广博,岂能屈居庶人之下?” 段韶这一番话,直抵梅天养的心窝,梅天养权衡利弊后,很快做出了选择。五月底,梅天养带着段韶攻入大本营,鲁悉达不得已带着几千残军东下投靠了陈霸先,被封为平面将军、北江州刺史。 最坚固的堡垒是从内部被攻破的。鲁悉达自从侯景革命以来,单干了接近十年,任凭你是萧氏宗族,还是王僧辩、王琳、陈霸先这种猛男,谁都不理。结果呢?贵族梅天养一倒戈,这经营十年的公司说倒闭就倒闭,鲁悉达也不得不感慨一声:“王侯将相确实有种。” 鲁悉达一失败,建康直接就暴露在了王琳的有效射程,双方的关系再度紧张起来。屋漏偏逢连夜雨,另一个让陈霸先晴天霹雳的消息传来:周文育被暗杀了。 周文育来到江州地面后,继续找周迪、周敷、黄法氍搭档,气势旺盛,余孝励、余公飏很难不败亡。所以,强盗头子熊昙朗也带兵去汇合了,陈军加起来有一万多人。周文育率军驻扎在金口,并派出吴明彻给周迪运送粮草。 对方人多势众,而且稳扎稳打,形势危急。余孝励、余公飏又各自据守城池,被陈军分割包围,切断了联系。余公飏打算来个诈降,等周文育接受投降时,给他来上一刀,好歹自己死了也要拉个垫背。这就是豪强地主,跟他爹余孝顷一样,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放弃的。 可惜,周文育太了解余孝顷这一批人了,他对余公飏的投降很是怀疑,所以处处提防。余公飏正要动手,却反而被周文育捉住,他本人也被捆起来打包送建康了。 接下来就是余孝励,周文育率军向三陂挺进。 当天夜里,有流星坠落,发出了巨大声响,地上出现一个一丈方圆的大坑,中间有几斗碎炭,全军上下都被吓到了,议论纷纷。灵异事件接二连三,不久,军中又听到小孩的哭声,听声音好像是在地下传来,士兵掘地,找到一个三尺长的棺材。周文育听说后,心情很不愉快。 监军孙白象进言:“主帅,这是不祥之兆呀,咱们接下来要稳扎稳打才是。”所有人都可以沮丧,只有周文育不能,他是全军主心骨,他强颜欢笑地说:“这些都是迷信,出兵征战全靠将士团结,怎么能轻信这些东西?安心睡觉吧。”安慰好大家后,周文育却开始失眠了。 第二天,王琳的援军来了。余公飏被俘虏后,余孝励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放弃了独立自主干事业的想法,快马加鞭向王琳求救兵。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虽然余孝顷的失败让王琳很失望,但他依然派出了曹庆去支援余孝励。曹庆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跟着王琳东征西讨多年,这一次出手不凡。 曹庆安排副将常众爱去对抗周文育,自己则着周炅等将领去攻打周迪、吴明彻,本来以少对多分兵是大忌,偏偏曹庆就是两路开花,周迪和周文育都战败了,而且周迪失去了联系。 这下,熊昙朗又开始动歪心思了。我是干嘛的呀,这么多年,我可是依靠着对时局的敏锐判断才活到今天,侯景牛吧,那他也得依靠我打开台城门,他才能进城!江州这地界,来来去去多少豪杰都被征服了?侯瑱、余孝顷、周迪、黄法氍、周敷,这些家伙要么败了,要么投降了,只有我一人依然称霸一方,靠的不就是审时度势么? 周迪、周文育这么一败,熊昙朗立刻表现出强盗本色,打算转投王琳、把周文育给宰了以接应曹庆、常众爱。熊昙朗是一个行动果决的人,从不犹犹豫豫,这才是他多次翻云覆雨成功的原因。这一态度的转变,被监军孙白象察觉到了,孙白象很慎重地告诉了周文育:“主帅,熊昙朗贼性难改,他可能会对你采取行动,你不如先下手为强,早点铲除这个祸害。” 周文育也知道熊昙朗的为人,但他认为现在的战局紧张,这统一战线不能破坏,从大局出发,他选择了相信熊昙朗:“你说的我知道,做人嘛,还是真诚一些好,既然选择了相信熊昙朗,那就应该继续结盟,不可因为风言风语坏了大事。” “可是······” “咱们的兵马少,助战的军队多。如果杀了熊昙朗,会引起客军惊慌,于战事很不利,不如推心置腹加以安抚他。你别说了,我主意已定。”周文育摆手,让孙白象出去了。 这时,传令兵走近大帐,说是周迪有了音讯,并且还写了信给周文育,内容是商讨下一步作战计划的。周文育很高兴,为了表示对熊昙朗的信任,他打算拿这封信去找熊昙朗,共同商议。 五月二十九日,周文育来到熊昙朗的军营,和熊昙朗分享周迪最新的作战计划。周文育侃侃而谈,毫无戒备:“老熊呀,咱们还是得抓紧合作呀,明天······”话音未落,只听“噗”的一声,熊昙朗的利剑已经刺入周文育的胸膛。看着周文育惊讶的表情,熊昙朗嘴角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一时人杰周文育就这么稀里糊涂死了,时年五十一岁。这么些年,周文育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最终死在了一个小人手中。死前,周文育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陈霸先当年对他的评价。 那时候杜僧明还活着,陈霸先和杜僧明、周文育、侯安都三人一起喝酒聊天,三人各自炫耀自己的功绩,要求陈霸先给自己点评点评,陈霸先就说了这么一段话:“你们都是良将,但都有缺点。杜公志向远大可惜见识不明,对下属过于亲昵,对尊长则骄横无礼,不知道扬长避短。周侯交友不考虑对象,同人谈心总是太过深入,身处危险之中对人却没有猜疑和防范。侯郎行事傲慢放诞不知收敛,轻浮急躁率性而为。这些都不是保全自身的为人处世的方法,希望你们各自都吸取教训。” 周文育对陈霸先的评价不以为意,他一直是大大咧咧的,坚信只要真心待人,人必真心待我。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周文育这才明白大哥的告诫多么重要,可惜,悔之晚矣。 熊昙朗刺杀周文育后,对外宣称周文育病死了,并且接管了他的部队。不仅如此,熊昙朗这下是信心大增,趁机还偷袭黄法氍,占领了新淦城(宜春市樟树市);这样还不够,熊昙朗还想做大做强,又带了一万人去偷袭临川郡的周敷,由于黄法氍的及时告知,周敷早有准备,打得熊昙朗只身逃奔了巴山郡丰城县(宜春市丰城市)。 看熊昙朗被打败了,孙白象这才将周文育的真正死因公之于众,陈军个个痛哭流涕,斗志全无。听说自己的好兄弟、老搭档周文育遇难,后军的侯安都也是心灰意冷,准备率军撤回搬救兵,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周炅的部队。侯安都正伤心,正愁心中的怒火没地方发泄,率兵偷袭了周炅,只一仗就大败周炅,让孙白象把周炅、周协二人打包送往了建康。 周炅出身汝南周氏,名门望族,很早就在梁武帝萧衍手下当官了,也参加过攻打侯景的战争,后来跟了王琳。听说周炅战败被俘,余孝励的弟弟余孝猷斗志全无,带着手下四千户来投奔。这下,侯安都燃气了斗志,对军士们大喝:“弟兄们,咱们不回去搬救兵了,周将军和我情同手足,今天咱们必须给他报仇,是爷们儿的就跟我来。” 大家是慷慨激昂,热情澎湃。六月初五,侯安都孤军深入来到左里,梁军不知道陈军还有后军,因此没有防备,结果曹庆、常众爱大败,曹庆单枪匹马逃走,常众爱被杀。 5.陈霸先陨落 六月十二日,孙白象带着战俘以及周文育被害的消息,来到了建康。孙白象哭着向陈霸先诉说了前方战况,以及周文育被害的经过。陈霸先听后,久久没说话,双拳都快捏爆了,额头上也是青筋暴起,最后大声喊出了周文育的字:“景德!”一口鲜血喷涌而去,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吓得蔡景历等大臣忙来忙去,不过陈霸先的大限之期已到来了。陈霸先征战多年,四处奔波劳累,早已积劳成疾,而且还经常旧伤复发,这一次周文育之死,给他的打击很大,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御医救治无果后,几天后,陈霸先进入了弥留之际。 章要儿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呀?昌儿也不在身边······” 章要儿的一番话说到了陈霸先的伤心处,他唯一的儿子陈昌这时候和堂兄陈顼都在长安,也就是北周的俘虏。尽管陈霸先立国后多次写信给北周,希望能把自己儿子放回来,可惜,宇文护根本懒得搭理陈霸先。 “陛下,这国家大事还没有定下来呢,您可不能走呀。”蔡景历满目愁容。 “茂世先生,”陈霸先那坚毅的脸庞上滚下了几颗泪珠,他叹了口气,“朕就要走了。大业初创,王琳未灭,齐、周二国虎视眈眈,可惜昌儿还在长安,陈氏家族,论能力和威望,只有临川王可以继承大业了;另外,京畿空虚,务必把侯安都等将领召回来,剿灭王琳的事情,以后再说了。” 陈霸先的安排,早在蔡景历预料之中,没办法,这便宜只能让陈蒨占了,只有他在建康周边。旁边的章要儿哭得更大声了,她多希望是陈昌而不是侄子陈蒨继承皇位呀。 陈霸先用力握住蔡景历的手,挣扎着说:“先生,朕出身卑微,一路从岭南杀过来,艰难险阻,备尝辛苦;直到遇到你,朕才有了创业战略,没有你,朕很难有今天的成就。只要和你一起平定天下,可惜呀,可惜,天不假年,朕不甘心呀!” 由于太过激动,陈霸先一口气没上来,就驾鹤西去了,享年57岁,这一天是559年六月二十一。 陈霸先是典型的穷孩子早当家,他是穷人艰苦奋斗改变命运、实现阶层跃迁的典范,他是踩着李贲、侯景、萧衍、萧绎、王僧辩、杜龛、张彪等猛人的尸体上成就梦想的,他是依靠杜僧明、侯安都、周文育、徐度、蔡景历、吴明彻、留异、陈宝应、周迪、周敷、黄法氍、程灵洗等豪强地主成就伟业的。 出身卑微,却认了“颍川陈氏”当祖宗,联合各大山头的贵族大佬做盟友,可见,陈霸先的眼界和格局以及手腕,这就是他胜过侯景的地方。同样是出身卑微(侯景是胡人,起点更低),侯景扯下了贵族最后的遮羞布,就是要对着干,最后被贵族们联合绞杀。 不甘心也罢,陈霸先能在贵族林立的世界中,杀出重围,独闯一片天地,这是何其之难的,已经让很多英雄豪杰望而生畏了。从这一点来说,陈霸先和刘备一样,是能力突出、魅力非凡、魄力十足的创业者,相比二代的宇文泰、高欢,相比二代的曹cao、孙权更加让人敬佩和赞叹。 相比于南朝其他三个开国之君,陈武帝陈霸先的个人能力,并不比宋武帝刘裕、齐高帝萧道成、梁武帝萧衍强多少,大家都是过来人,每个人都很努力。有人说陈霸先凭借一己之力,让汉人政权在北方鲜卑人的进攻下多存活了三十几年,说他是民族英雄。这是一种狭隘的民族主义。 首先,北方的鲜卑人早已汉化,鲜卑和汉族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宇文泰、高欢以至于后来的杨坚、李渊都是如此,北周、北齐早已不是蛮夷的代名词。陈霸先之所以能抵挡住北周、北齐的进攻,这是势力均衡所致,北方还没有强大到一统天下的能力,陈霸先也没有继续北伐的能力。陈霸先再牛,他的南陈也是南朝中地盘最小的,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这就是陈霸先个人能力的顶点了。 当时的建康十分虚弱,带兵的将领除了掌管宫廷卫队的杜棱,全都在前线。出于大局考虑,章要儿和蔡景历、杜棱简单商量后,派人火速召回陈蒨,以及侯安都等将领,期间封锁陈霸先去世的消息,秘不发丧。 蔡景历的保密工作做得相当好。当时天气很热,为了防止尸体腐烂,又必须赶紧做一个较大的棺材,害怕斧头砍削木头的声音传出宫外,蔡景历灵机一动,就用蜡做成一装尸的棺材。蔡景历每天不停草拟诏书,对外进行颁布,就像陈霸先还活着一样。 六月二十九日,陈蒨来到了建康,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侯安都。侯安都在路上就猜到了陈霸先去世,他知道老大哥的身体,二人抱头痛哭后,开始了一段有意思的对话。 陈蒨问道:“侯将军,大业未成,陛下突然驾崩,太子又远在长安,我们大陈的江山何去何从呀?” 侯安都抹了抹眼泪,答道:“这次皇后紧急召王爷入宫,想必这是陛下生前的意思,王爷你应当继承陛下遗志才是。” “毕竟太子才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只怕朝中文武不服。”陈蒨说。 侯安都睁大双眼,按着佩剑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我侯安都誓死拥护王爷。” 这一表态,陈蒨心中的石头算是沉底了。 来到中书省后,蔡景历召集群臣,并公布了陈霸先的死讯以及遗嘱,大家哭作一团。“哭什么哭,”侯安都骂骂咧咧,大声地说,“陛下要是地下有知,看到你们这群人这副窝囊样,那得多失望。”“侯将军,陛下驾崩了,我们能不伤心么?”谢哲反问。 侯安都转向了陈蒨鞠了个躬,接着对群臣说:“当务之急,是赶紧拥立新天子,而新天子的人选除了临川王,没有更合适的。”章要儿一听侯安都这态度,内心一惊,满脸不高兴。是,陈霸先也说了让陈蒨继位,章要儿也知道这是最合理的选择,可她不甘心呀,她的陈昌还活着! “唉,侯将军,本王不过是先帝的侄儿,没有资格继承帝位,理应让太子继位才是。”陈蒨的推辞是必须的。 “可是,太子远在长安呀。”徐陵摊摊手。“是呀,这可咋办。”群臣开始陷入沉默。章要儿对此一言不发,双手把玉玺攥得紧紧的,仿佛只要自己不发布命令,陈昌就可以立刻回来,只要自己多争取点时间,哪怕多一秒,陈昌就可以继承帝位。 一看这场面,侯安都拔剑挺身而出,大喝道:“天下未定,哪儿能顾虑那么多!临川王平定三吴,为大陈立下赫赫功勋,只有他有资格继承帝位。今天的事情,必须快速下定决心,否则,不要怪我侯安都不客气。”“啪”的一声,侯安都的佩剑已经斩断了一旁的案几。 大家都颤颤巍巍低着头,不敢再议论。效果达到后,侯安都大步流星,朝着皇后走去,章要儿看得后背发凉,她的手心全是汉水。“还请皇后交出玉玺,执行先帝遗命,拥立临川王。”侯安都一脸严肃。章要儿听到这里,知道这事儿由不得自己了,放声大哭起来,把玉玺放到座位上,扔下一句“这事儿你们看着办”后,站起身就里走了。 侯安都拿上玉玺,径直走到陈蒨面前,把他推到丧礼中皇位继承人应该站的位置上,并献上玉玺,跪拜道:“陛下万岁万万岁。”蔡景历也跟着跪拜,其他人也是三呼万岁。随后,陈蒨下令把陈霸先的棺椁迁到太极殿,公开为他发丧,定谥号为“武”,陈霸先也就是陈武帝。随后,陈蒨在太极殿登基称帝,改陈霸先的“永定”年号为“天嘉”,大赦天下。 接下来一段时间,就是新皇帝的各种人事任免了。 七月初一,陈蒨尊奉章要儿为皇太后。初四,晋升欧阳頠为征南将军,继续留守广州;周迪为镇南将军、江州刺史;韩子高晋升为右军将军。二十日,蔡景历继续担任秘书监,被封为新丰县子,食邑四百户,兼任散骑常侍。散骑常侍,也就是皇帝外出,骑马跟从身边,随时规劝皇帝。 八月十二,把陈霸先安葬在万安陵,庙号“高祖”。八月二十六日,对陈昌、陈顼两个堂弟的封号也进行了改动。 九月初七日,立陈伯宗为皇太子,王公以下赐帛各有等差。九月二十一日,立妃沈妙容为皇后。 ······ 南陈这边陈霸先去世,北齐那边高洋也走到了人生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