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子云余威 在贺拔胜多次劝说下,萧衍又开始北伐了。他觉得上一次陈庆之兵败,完全是因为“胆若鼷鼠”的元庆和临阵脱逃,故而,他打算再一次派陈庆之北伐。 “陛下,末将有个小小的请求。”兰钦站了出来。 “休明请讲。”兰钦字休明。 “末将有一小儿,单名一个京,年方十五,从小也是弓马娴熟,但从未上过战场,所以特别想上阵杀敌。上次征讨汉中时间紧,没来及请示陛下,也就没带他去。不知这一次子云出征,可否带上他,让他历练历练。” “哦,原来如此,这是好事呀,准了。”萧衍笑道。 “京儿,战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这一去,生死由天了,多保重,有事多向子云叔叔请教。”兰钦说完,就把兰京交到了陈庆之手中。兰京充满期待地看着陈庆之,早就把父亲的那些教诲忘得一干二净,现在他只想去前线。 “休明放心,有我呢。”陈庆之说话的语速总是那样平稳,很难不给人一种安全感。 此次北伐,陈庆之选择的是沿着淮河上游,去进攻东魏的三荆地区,从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 陈庆之带领的一万人马,在淮河上游纵横驰骋,迅速打开了局面;兰京虽然没实战过,但事实证明,他身上确实流淌着将门世家的战斗血液,他身上的胆气让陈庆之为之感叹:“此儿不输我当年之勇。” 高欢最近在忙什么?他正在忙着在蒲津修筑过河的桥梁呢,西魏现在大旱,这才是他重点关心的目标。 为了结束南梁的纠缠,高欢给侯景7万人马,希望能一次性把南梁打残打疼,这样他才能解除后顾之忧,专心对付宇文泰。 听说是陈庆之出马,侯景也兴奋了起来,正所谓英雄相惜。侯景不是曾经在高欢面前夸下海口,说是只要给他三万兵马就能荡平江南么?现在都有7万人了,那灭掉南梁不就更容易? 侯景也并不莽撞,这个天生残疾的人,打仗从来不靠蛮力。他遵循先难后易的原则,就近去攻打南梁的楚州(淮安)刺史桓和,没什么好说的,七万大军对付一座城池没什么难度,桓和被俘虏。 侯景意气风发,挟大胜之余威,逆流而上,打算一鼓作气干掉陈庆之。只要打掉陈庆之的主力,建康也就唾手可得了,南梁不就这么一个能打的人么?侯景一边想,一边给陈庆之写劝降信。 他不仅想赢,而且要完全的胜利。可惜,侯景搞错了对象。 在二代把持天下的年代,像陈庆之这样的寒门子弟能出人头地,完全是因为萧衍的信任,陈庆之怎么可能年过半百了再去跳槽? 陈庆之信封都没打开,直接转交给了萧衍。萧衍看罢了信,大笑道:“跛奴还想招降我的子云,哈哈哈。”对陈庆之的忠诚,萧衍是绝对信任的。这样一个寒门子弟,在朝中没有根深蒂固的关系网,他的地位和权力完全来自萧衍的授予,这种人他不信任还能信任谁? 为了保险起见,萧衍派夏侯夔去增援陈庆之。 不过,夏侯夔还在路上的时候,就听说陈庆之打败侯景了。原来,陈庆之一边假意投降,一边顺流而下对侯景发动偷袭。当天正下着鹅毛大雪,侯景的败军都来不及整理物资,就全部散了。 对于这次失败,侯景恼羞成怒,他看着四散奔走的士兵,瞪着梁军叫嚣道:“等着,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我说过一定要荡平江南。” “吃我一枪,跛奴!”侯景正在失神的时候,兰京已经骑马来到他跟前。侯景的闪躲已经是肌rou记忆了,一看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他大怒:“你爷爷再怎么失败,还是能对付一个小毛孩的!” 说罢,侯景飞身上马,夺过了兰京的矛,将他从马背上推到在地,让几个亲兵把他给绑了。 “遭了!”陈庆之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为时已晚。侯景手中提着兰京,对陈庆之大声说:“陈庆之,今天算你运气好,这小子就算你送给我的礼物了。我以后还会来拜访你的。” 侯景带着兰京,召集了几百残兵往北方撤去。侯景一个人亲自来到晋阳,身上绑着藤条,找高欢负荆请罪:“欢哥,我错了,之前是我大言不惭······” 高欢并没有嘲讽他,而是把他扶起身来:“万景,男子汉大丈夫,说几句豪气冲天的话很正常,没事,当务之急,咱们应该齐心协力对付宇文泰。”高欢派司马子如去建康和萧衍讲和。 司马子如知道朱异在南梁的地位,带着北方的土特产就去找他了:“朱大人,咱们两国就别打了呗,这么多年了,贵国一直北伐也没捞到什么实质性好处。大家和和气气过日子不好么?” 朱异也是明白人,他知道司马子如说的是大实话。所谓的北伐中原、一统天下,这种梦想其实在刘裕北伐的时候就已经破灭了,现在的南梁早就被世袭大贵族们掏空,能管好自己已经不错,哪儿有什么实力去北伐? 朱异将司马子如引荐给萧衍,同时也说了很多好话。朱异就是萧衍肚子里的蛔虫,他击中了萧衍的所思所想。确实打了这么多年也打不动了,那舍身同泰寺骗来的钱都差不多烧光了,也该歇息歇息了。 东魏、南梁讲和成功,此后十余年,再没有发生过大规模冲突。 兰京因为厨艺好,被高欢派去邺城,专门给高澄当厨子,期间,兰京多次请求要回国,都被高澄给拒绝了。 陈庆之因为兰京的事情很自责,一直也没敢回建康去见兰钦,萧衍也知道这一点,让他在豫州一带当地方官。陈庆之在当地开仓赈粮、造福一方,以李升为首的老百姓联名八百人上书萧衍,说是要给陈庆之立碑颂德。 萧衍批准同意,将陈庆之树立为典型,也同时向大家释放信号:咱们以后不打仗了,要专心搞国内生产了。与此同时,陈庆之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在淮河大战三年后,56岁的陈庆之病逝。 陈庆之的一生是不平凡的,他的不平凡不在于战功,说到天陈庆之的战功也不过就是趁着乱世收复了一个易攻难守的城市洛阳,仅此而已。而且,洛阳很快就得而复失。 陈庆之的不平凡,在于他完全凭借自己的努力改变了命运。在阶层固化的年代,陈庆之硬生生地从贵族阶级那里撕开了一个口子,实现了阶层的跃迁,这一点尤其可贵。 2.破胡入关 贺拔胜知道,萧衍已经不再北伐了,自己在建康继续待下去,只能废掉,他召集独孤信、杨忠、史宁、崔谦、卢柔等人开会。 “现在形势很明朗了,萧衍是不会重用我们的,只是把我们当做宠物一样供起来,他看中的只是江南的士族,我们不过只是北方的野蛮人而已,给他装潢门面的。”独孤信直截了当地说。 史宁、崔谦等人也表示赞同。 杨忠开口说道:“我们在江南注定只是过客罢了。我之前跟着子云将军北伐,也是主动申请的,萧衍打心底是不信任我们的。个人建议还是回关中吧,宇文黑獭也是武川人,他应该会接纳咱们的。” “嗯嗯,好,那就这么定了,咱们回去关中吧。”贺拔胜决定了。为了试探宇文泰的意思,贺拔胜秘密派出崔谦去关中出使。 崔谦是幸运的,刚出建康城不远,就遇到了赵刚。赵刚跟着杜怀瑶的使者,正朝着建康而来呢。两人寒暄过后,发现彼此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都笑了。 这下好了,既然双方你情我愿,剩下的就看萧衍啥时候放人了。萧衍要放人么?他还真不愿意放人,贺拔胜等人虽然不能重用,但留下来当个摆设也是不错的,凭什么你宇文泰说要放人,我就要听你的? 赵刚被萧衍当场拒绝,贺拔胜一系楞在原地,特别尴尬。我堂堂一名塞北悍将,如今却是虎落平阳,一举一动都要看萧老头子的脸色,心里那个憋屈呀,这下好了,更想回西魏了。 夜里,史宁找到了心急如焚的贺拔胜:“大哥,能屈能伸才是好汉,咱们去找朱异吧,这家伙的嘴就像蜜一样,他一定能让萧衍改变主意的。”贺拔胜这才想起了朱异:“对哦,我怎么把他给忘了!要不你去一趟吧。” 史宁答应了下来,转身就去登门拜访朱异了。史宁先是把朱大人吹捧了一番,然后又动之以情,说了自己的思乡之情,当然,临了少不了给朱异送了一大批金银珠宝。 “不就是在异乡漂泊太久想回家看看嘛,史将军,放心,陛下也不是非要留着你们,这种事说简单其实也很简单的。”朱异见到钱,办法就有了。 要不怎么说是萧衍的第一号大红人呢,朱异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萧衍连要弄死他的弟弟萧宏、儿子萧纶等可以原谅,这种无底线的人,还有什么想法是改变不了的呢?朱异舌灿莲花,萧衍听得那叫一个舒服,高高兴兴地就答应让贺拔胜一伙走了。 毕竟,没有萧衍的同意,贺拔胜就走不了。分别的时候,贺拔胜还是心存感激的,他想起了这两三年来萧衍的照顾来,再怎么说人家也是把自己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陛下,您的大恩大德,我贺拔破胡忘不了。”说完,贺拔胜跪下给萧衍磕了三个头,独孤信等人也磕头谢恩。 侯景的消息很灵通,贺拔胜一行人正准备沿着淮河西上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一切,急忙报告给高欢。“兄弟,你带人去拦截他,咱们得不到的人,一定不能让宇文泰得到呀。”高欢下了追杀令。 侯景带着五百人,开始乘船追贺拔胜,他下令淮河一线自己的管辖范围,只要能捉住贺拔胜一伙人,赏金万两。“大哥,咱们改走陆路吧,乘船太慢了,要是落在侯景手里,咱们就有去无回了。”杨忠劝道。 “奴奴说的对,事不宜迟,立刻行动。”贺拔胜带着大家骑上了骏马,逃出了侯景的包围圈。 一行人风尘仆仆,总算是在536年年底到了长安。 3.武川归心 贺拔胜还是那样自我感觉良好,我是谁?我是威震塞北的贺拔破胡,又曾经在荆州一带左右着天下大势的走向,咱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一只黑獭? 贺拔胜毕竟是经历过风雨的人,他知道,现在的西魏最需要他的就是皇帝元宝炬。皇帝最喜欢的就是大臣之间相互斗争,更何况是傀儡皇帝?贺拔胜一到长安,首先拜见的就是元宝炬,哭着请罪说:“微臣罪该万死,没能早日来归附陛下。” 宇文泰很尴尬,但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元宝炬只是象征性地对贺拔胜进行欢迎,并不敢和他走太近,他知道自己老哥元修是怎么死的,宇文泰的手段他太清楚了。 见了宇文泰,贺拔胜并没有行礼,只是大大咧咧装傻充愣,拍着他的肩膀:“黑獭,好久不见呀!你能帮我三弟报仇雪恨,我十分感激。” 贺拔胜其实是在提醒宇文泰:你不过是捡了便宜,继承了我三弟的军政遗产而已,在我这里,你并不是什么西魏丞相,你曾经的地位给我提鞋都不配。宇文泰多精明的一个人,一听就知道贺拔胜的意思,他假笑着说:“嘿嘿,我能有今天,全靠你们贺拔兄弟呀。” 很快,宇文泰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了贺拔胜,谁才是关中真正的老大,现在时代已经变了。宇文泰用皇帝的名义,把卢饶弄到相府和苏绰一起掌管机要,给崔谦封官紫金光禄大夫,让杨忠做自己的账下都督,封史宁为车骑将军。 至于独孤信,这是一位重量级大佬,本身就是奉命出征荆州的,因为战事失利不得已才逃到南梁,宇文泰除了原谅他还能做什么呢?元宝炬当着大家的面给独孤信正名,并封他为骠骑将军、侍中、使持节、仪同三司。 贺拔胜只是被封了一个太师的头衔,没有任何实权,位高权不重。这下子傻眼了,他发现和自己曾经一起吃过苦的小伙伴,都被宇文泰给笼络过去了,他慌了,看着宇文泰的笑嘻嘻的样子,他产生了莫大的恐惧感。 贺拔胜怂了。他现在才知道,个人武力在铁桶一般的利益集团面前是不值一提的,他必须要加入这个集团,才能活下去。 机会很快就来了。一日,宇文泰在昆明池宴请大家,西魏的头面人物都出席了,宇文泰春风拂面一样,和来宾一一行礼,直到最后才和贺拔胜握手。不得不说,宇文泰对人心的掌控是一流的。 这就叫欲擒故纵,宇文泰和他人致意行礼的时候,一直都在观察贺拔胜,贺拔胜是心不在焉,汗流浃背。 宇文泰知道贺拔胜在干嘛、想干嘛,等节奏控制得差不多了,这才走到贺拔胜面前,并拿了弓箭给他,指着池上飞舞的水鸟说:“贺拔破胡的箭术天下无敌,咱们武川人公所周知。嘿嘿,好久没看你射箭了,烦请你给大家露一手。” “露一手,露一手!”达奚武、侯莫陈悦、李虎、赵贵等人都起哄。 想不到宇文泰这么给自己面子,这不就是表忠心的好机会么?只听“嗖”的一声,空中的水鸟应声而落,宇文泰带头叫好。贺拔胜也不管什么面子了,直接就下跪叩拜了:“要是丞相赏识,让我出征讨伐不臣,我也一定不辜负厚望,就像射杀这水鸟一样。” 宇文泰听后大喜过望,把贺拔胜拉起来:“破胡,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说那些见外的话。”说完大家笑成一片。 “不好,揜于来了!”苏绰大吼一声,北方人把老虎等猛兽统称为“揜于”。就在这时,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一只猛虎,吓得众人跌了一个踉跄。那头猛虎径直朝着宇文泰扑过来,作为贴身保镖的贺兰祥正准备拔剑,手臂被老虎咬伤。 说时迟那时快,杨忠就像一座山一样,立在了宇文泰面前。他瞅准时机,等老虎扑过来的时候,他左手抱住老虎的腰,大喝一声,右手按住老虎的头,开始猛烈打击。大家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都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老虎并不示弱,大有挣脱束缚的势头,杨忠等老虎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的时候,他把手伸进虎口,死死拽住老虎的舌头。紧接着就是用力一扯,老虎的舌头被他活生生扯下来了!因为剧烈的疼痛,老虎落荒而逃。 众人的嘴张得老大了,都快吞下一头鲸鱼。杨忠cao作完后,不慌不忙地向宇文泰行礼:“让丞相受惊了!”宇文泰完全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杨将军,你真是神勇无敌,我果真没看错你。以后你的表字就叫揜于吧,如何?”宇文泰赞叹不已。 能得到领导的如此肯定,杨忠爽快接受了:“谢丞相赐字!揜于今后定当为丞相效犬马之劳。” 杨忠打虎的故事很快就在北方传开了,武松打虎是小说演义,而杨忠打虎却是史书记载的。 武川团队这才算全部集结在宇文泰的身后,他们也成为了关陇集团的主要成员。然而历史并没有给关陇集团太多喘息的机会,东边的高欢又来了,而且是带着三路大军,大有一鼓作气灭掉西魏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