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成交 看罢来书,萧长华唤来游击将军陆有德,让师爷取了五六十两散碎银子交给后者:“只许输,不准赢!也不能输得太快,今天的都在这里了,多了你自己掏!”随后,把赌桌上嗓子都快喊哑了的周持正替了下来。 本着有福我独享、有难一起当的大明官场金科玉律,萧长华拉着周持正,把副将吴多贵参将李长发几位都叫了来,一起再次看完冯吉祥的信(吴李二位是听),几位大眼瞪小眼,一时间没人开腔。 见没人出头,萧长华清了清嗓子,给大家分析道:“各位大人,按驿马的脚程推算,诸位联署的边报这一两日差不多该送到京师了。边镇无小事,这等情形通政司断不会耽搁拦阻。”说着向东作势虚一拱手,“圣上肯定会知晓。前几日贾主事刚刚来过,本府猜测,兵部固然会力保榆府,各部的大人们也该当观望几日,等着咱们大破贼寇的捷报送过去呐!如果处理得当,一则大家算不负圣恩和大人们的费心栽培、二则么,为国尽忠为圣上分忧你我责无旁贷,圣天子德牧四海,各位也少不得朝廷恩典的封赏。”说着,脸色一肃话锋一转,“但是!如果这事没办好,别说榆林府被贼破了谁也活不成,就算侥幸逃了性命,御史都老爷们的嘴,那可是谁也堵不住的!各位心里都明白,大人们只会锦上添花,那时节,各部的大人们不会再有谁替你我说话,咱几位的下场,怕不比沦落贼手强上多少!本府以为,咱们至多也就还有三两日的时间,这捷报……”萧长华刻意顿了顿,重重地强化了这两个字。“这捷报,就该用六百里加急送上去了!当下这个局,究竟该如何破,大家议一下吧。” 李长发满脸苦相地低声道:“萧大人,末将的两个营怕是不怎么中用。前阵子恐死囚们生事,末将已经把刀枪都收上来了,现在还没发下去,更是派了亲兵队在营里看着……其他营的情形,末将虽不知道,怕也差不多吧……”说着,可怜兮兮地向吴多贵望了过去。 吴多贵瞪了李长发一眼:“夯货,给老子闭嘴!各位大人面前哪里轮得到你这厮喷粪!” 继而转向萧周二人拱手陪笑道:“萧大人、周大人,末将等都是啥也不懂的粗人,一切皆听二位大人吩咐。” 萧、周二人对望了下,周持正缓缓道:“府台大人,卑职以为,这事情么,还是有很大机会做圆了的。贼人把冯主簿留下,肯定不是为了做人质,那边也知道,一个九品官的性命值不得几个钱。卑职觉得,主要还是当个传书人的意图——卑职琢磨着,贼人当是知道,从他嘴里传出来的消息在我等看来显然更可信。但九品的分量确是轻了些,就算是胡乱答应些甚么,贼人也不会信。”说着,苦笑了下,“还是卑职走一趟吧。只是,大人要给卑职交个底,免得贼人狮子大开口,卑职心里也有个分寸。长痛不如短痛,趁早把这档子事办爽利了大家安心。而且,最好也劳烦哪位将军陪卑职走一趟,有文有武,既能取信贼人,将来朝廷那里也好交待……”说着话,向二位武官那里瞟了一眼。 吴多贵连忙起身抱拳:“周大人说得是。末将治军无方在先已是该死,贼人来犯,还要劳烦周大人出马,再做缩头乌龟就得千刀万剐了!末将这就陪周大人走一遭,咳咳。”说着话,有意无意地咳了两声。 李长发打仗不行,但其他方面可不笨,知道该自己上了,高喊一声“使不得!”扑通跪倒:“副帅万万不可!副帅是大军的主心骨,几千儿郎都指望您呐!末将同去,末将同周大人去!” 萧长华长出了一口气,向李、吴两个武官点点头,起身离座道:“如此,本府便放心了。只是有劳周大人啦”,说着话,向周持正作势要拱手。周持正赶紧向旁灵巧的一闪避开,同时一揖到地:“分内之事,府台大人折杀卑职了。那个……还请府台大人明示……” 萧长华叹口气苦笑道:“榆林府有多少家底,老弟你还不清楚么?老弟全权决断吧,为兄就指望你啦。哦,把那二位也带走吧。”说着向西花厅一努嘴,“就是两个混账亡命徒!真有不测,杀了也没卵用;留在这里万一闯出点乱子更麻烦。本府听着他们成天在耳边聒噪也闹心。” 关建林极其不情愿就这么离开府城。有吃有喝不说,两日间平白赚了百多两白花花的银子,每次大呼小叫地把“赢”的银子往自己面前划拉时都会得意地想到,虽连爹是谁都不知道,但绝对错不了的是,从祖爷爷到爹那辈加一起,也没有过这许多钱,可算发大财了——至于自己是双方谈不拢脑袋就要随时搬家的人质这一层,人家脑子里压根就没想过!说要走了,无论罗世藩怎么劝都哼哼哈哈地“再来最后一把”的应付,最后还是周持正掏出一锭小元宝,连同陆有德剩下的散碎银子一股脑塞到他怀里:“少将军手气正旺,这些都算你赢的啦”,半拉半拽地把他拖出城。 刚出城门,关建林突然又想起来还没逛过榆林府城——好吧,除了神木县城,嗯,如果那个破地方能算“城”的话——他活到现在还真没进过其他“城”呢。眼看着又要后悔,是被罗世藩和李长发哄着“明天再来”,每人一只胳膊拖着过吊桥的。 营墙上远远望见身穿六品官服的周持正一行走近,而且还把罗世藩关建林捎了回来,关盛云和罗咏昊知道,这个回合自己赢了。 下了墙,关盛云径直进了帅帐坐等,罗咏昊则去找冯吉祥,掏出两大锭五十两的元宝(头天榆林府送来的)笑眯眯地奉上:“辛苦冯兄啦,些许心意,万请笑纳。罗某招待不周,冯兄多多海涵”。 被软禁的冯吉祥虽没看到周持正等人,但也马上明白了大概,确定自己肯定不会被炖了,彻底放了心,也想开了,把银子一揣,安心等着回家。 饶是罗咏昊千叮咛万嘱咐,关盛云唱黑脸捧哏倒已经驾轻就熟,可偏偏拍桌子耍威风却上了瘾。这不,眼看差不多谈拢了,突然又甩出个令人惊掉下巴的要求:“还要给本帅预备刀枪两千具铠甲两千领!” 听到这话,罗咏昊差点被活活吓死!心里把关大帅的女性亲属全部问候了个遍:你&他&妈的怎么不直接告诉这姓周的“我这里只有不到两千手无寸铁的臭叫花子、所有武器都挂在迎接你们的这些家伙身上显摆呢哦对了还包括从放回去的侍卫身上抢来的总共六把刀你们尽管放心过来砍我们吧”呢! 周持正端着权当茶杯的破碗,正嘬着嘴假装吹清水里完全不曾存在过的茶叶,闻言心里一动,仿佛隐约抓到了些什么,于是边琢磨边啜了口水。 罗师爷恶狠狠地瞪了关盛云一眼,故作轻松地附和道:“还是大帅考虑的全面啊。周大人,您一直说榆林府诚意十足,但……不是我等信不过大人,那个……常言道,论心不论迹,您别看我等剑拔弩张的,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吾等心里,可满满的都是对朝廷的一片赤诚啊!常言又道,论迹不论心,嗯,如果把榆林卫兵卒的武器都送来,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体现贵府对和平的无限向往的呢?” 闻听这话,周持正噗的一口水喷了出来,忙不迭道:“不好意思,呛到了,呛到了,咳咳。”心里想着:说到你们这伙公然造反的反贼就论心不论迹、说到我们官府就他斜麻麻地论迹不论心?反正话都被你两头儿堵死,姓罗的,你这番才华,我他妈的怎么早没看出来呢?早知如此,绝不能把这王八蛋撂神木那鬼地方等死啊!让这货写公文,搞不好大家的银子能多落袋一倍不止啊! 李长发自从进了营就没插上话,突然发现足智多谋的周大人竟然被如此简单的问题呛到了,这可是好不容易才能逮到的表现机会,必须展示一下自己的聪明!立即据理力争起来:“大帅不可漫天要价!俺刚刚收了两个营的武器,总共才两三百具刀枪,铁甲连十副都凑不齐,您一开口要这许多,却要末将等哪里去寻?”说完,得意洋洋的望了周持正一眼,等着大人褒赞的神情溢于言表。 噗! 刚刚又喝了一口水想压一压定定心神的周持正再次被“呛到了”。 “胡说!两个营的边军才这点装备,你骗的了旁人,可瞒不过关某!” “千真万确!李某岂是那等漫天扯谎的小人!” “哼哼,关某看你分明就是在扯谎,还说不是小人哩!” “嘿嘿!李某对天发誓,真的只有这些!” “休要空口白话!你敢不敢说说看,誓做何来?” “哪个不敢?李某对天发誓,如有半句虚言儿女世世为盗作娼!” “儿女为盗?你竟敢指桑骂槐地说俺是你儿子?” …… 周持正的思路完全被打断、带偏了。 重重地把破碗往桌子上一顿,叹口气,决定: 1,不再喝水了。 2,不再搭理这两个浑人。 周通判眼睛看着罗咏昊轻声,并坚定地说道:“罗先生,这个要求,恕难从命。” 正干着急又插不上话,得到意外解脱的罗咏昊赶忙借坡下驴:“这个嘛……唉,周大人顾虑得也确有道理。”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关盛云,“大帅。鄙人觉得周大人确是诚意十足,要不,咱们谈谈粮草的事吧……” 关盛云本正为自己的临场发挥感到无限自豪,被罗夫子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一瞪,虽不知究竟犯了啥错,但可以确定,自己百分百是错了——这几日罗咏昊已经成了他的主心骨,气势一下瘪了下来,强笑一声:“好,好,罗师爷说了算。” 经过一番唇枪舌剑据理力争口沫横飞感天动地的讨价还价,最终,榆林府被诈出白银三万两、米豆五千石,外加猪羊衣被锹铲铁料手推车若干。 此外,罗咏昊还得到了周持正的保证,会好生看顾留在神木县的老弱。李长发在周持正的默许下,跟谷白桦拜了把子以后,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地说道:“兄弟你叫罗师爷放心,神木县那点老幼吃不了多少东西嘛,俺再多报一个营的编制足够了!周大人,没问题吧?”说着向周通判望过去。不能再打哈哈的周持正,只能笑眯眯恶狠狠地点了点头。 聪明的李长发有些糊涂了,挠了挠脑袋,琢磨着“你不是刚刚亲口答应下来了么?分明俺是在帮你啊,你咋这么看俺乜?”,想了半天,总结出“周大人的病还没有完全好”的结论,于是释然了。 临别时,罗咏昊捧出个匣子送给周持正:“麻烦周兄了,些许心意,务请笑纳。” 周持正万万没想到罗师爷还有掀了供桌再捡个供果献佛的这一手,哭笑不得,忙不迭的连连摆手。 罗咏昊诚恳地说:“周大人,在下的事,还望您方便时帮忙遮掩则个,您要是一再坚拒,在下难免不安……” 周持正转念一想:反正是不要白不要。而且朝廷命官从了贼的事,毕竟发生在榆林府治下,真爆出来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只要自己“没认出来”,遮掩一下也不会有多困难。如此一来,彼此留个交情,今后还真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打上交道……于是道声惭愧,拱手谢过接下。 谷白桦也偷偷塞给李长发一个包袱。 几乎在榆林府向朝廷发出六百里加急捷报的同时,关盛云率领着这支意气风发的威武之师、文明之师,雄赳赳气昂昂折向东南,直奔延安府而去。 虽然这一切暗箱交易都是秘密进行的,但还是被几千里外南直隶的吏部尚书杨明桢轻松识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