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峰!昨夜我见到了李青峰!”陕悲客调整呼吸后说道。 许九久少有开口,此时竟抢着道:“李青峰!那不是您的恩师,不是二十年前就去世了?” 陕悲客道:“如我所料他没死!这二十年间他在谋划一件天大的事。” 曲长歌问道:“那您何以突然病重至此?” “他废了我的武功,让我吃下了断魄丹。” 天大的事,在陕悲客心里却是淡然的,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连说话的语气都分外平和。 那断魄丹是无解之毒,中了此毒,十二时辰内身亡,走的时候不知痛苦,如同丢了魂魄。 一向冷冰冰的许九久只有面对陕悲时才会流露出关心,她急切地问道:“您方才服用了天地霸王续命丹,可是能解断魄丹之毒?” 陕悲客摇摇头,语气微弱:“这金丹只能强行续命六个时辰,我终要赴死,本是注定的。” “他为什么非要您死?” 许九久的语气冷到了极点,有时候冷到了极点代表着恨。 陕悲客闭上眼,长舒一口气,缓缓道:“一切皆是我愿,我必须死才能助他完成大事!” 许九久冷冷道:“那你就可以抛下我和这青麟城!” 陕悲客沉默了,双眉紧促,不住地弹动,或许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来表达悲伤,或许他本就不想把悲伤表露出来。 许九久转头,泪珠儿挂在眼边,却始终没让它们落下。 人生在世,自打与人相识的那一刻,所面对的不是生离就是死别,哪有人会永远的在一起。 父母、爱人、亲人、朋友、哪怕是仇人,都是这茫茫尘寰中的一粒尘埃,自己岂非也是尘埃,结局都已注定。 既然结局已定,为何还要去争? 因为人有情! 情之浩瀚,可盖寰宇。 正是为了情,无数的尘埃才会联系起来,组成了我们这个充满热枕和凉薄的天下。 陕悲客有情,许九久有情,曲长歌有情。 他们都有情,只是一群不会表达情的傻子。 曲长歌的情埋在心里,失去光华的眼睛藏着悲伤无限,他想到了那一天,甚至没有与家人话别的机会,家乡就离奇而平静的消失了,从此他就变成了一个路人,迷茫、迷途的路人。 好在他心里还存了份执着,寻找线索就成了迷途上的唯一明灯。 所以他开口问陕悲客:“关于我要找的线索可就在青麟城里?” 陕悲客道:“是李青峰!你想要知道一切李青峰那里都有答案!” “我与他素不相识,他怎知我要找的是什么?” “据我所知,你的家乡应是勃海中的一座孤岛,而李青峰是唯一去过那里的中原人。” 曲长歌暗自纳闷:“有外人登过岛,我怎不知?” 他转念又问:“这跟我当上青麟城主有何联系?” 陕悲客黯然:“你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自你踏足江湖那一刻,你的人生已不属于你自己,与我一样皆是棋子......” “你是说自我出现在那渔村,他就谋划让我当上城主?” “你应该很清楚你是怎么来到青麟城的。” 曲长歌默认,的确是有人故意放出线索,指引他来到青麟城。 但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是什么样的计划才能让陕悲客放下一切甘心赴死? 陕悲客似乎看出了曲长歌的疑虑,接着说道:“话已至此,去解开李青峰与你之间的秘密,一切真相都会浮出水面。” 曲长歌还是怀疑:“曲梅剑仙、广陵真人、谭松大师,远隔千里怎会一夜之间之间全都到达青麟城?” 陕悲客道:“李青峰无论做什么都是天下第一,他教我读书写字习武,连字帖都是他的手书,他模仿我的笔迹岂非手到擒来?这些人自然是他早就请来的。” “我该去往何处寻他?” “李青峰天下第一,为何江湖上少有他的传闻?” 曲长歌不知。 陕悲客道:“飘忽不定,他今天可能是个乞丐,但我一点也会不奇怪,明天他就坐在皇宫的龙椅上,我亦不知去哪里寻他,这只能靠你自己。” 曲长歌默然,众人也到达了目的地。 路途再遥远也会有个终点,人生再漫长也会在某一刻静止。 思月崖下,照月潭边,是陕悲客的终焉。 陕悲客熟悉周围的一切,曾经的他,在这里登临绝顶,俯瞰众生,曾经的他,在这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什么样的执念能让他抛下一切? 二十年间的辉煌,顷刻覆灭,他可曾后悔? 没人知道,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许九久问:“叔父,我们为何要到这小潭来?” “这儿就是我的归所了。” 众人又陷入沉默。 陕悲客却微微一笑,说道:“久儿莫要悲伤,我所做的一切,总有一天你都会明白,我会含笑九泉。” 许九久不说话,冰冷的外表可否能把悲伤也冻住? 陕悲客接着道:“潭下修建了一座地宫,里面本就葬了一个人,如今我也要进去了。” 他命那四个大汉破开照月潭的冰层,掀开长亭地上的石砖,掘地一丈,一个巨大的圆球机关呈现在眼前。 “只需击碎这个圆球,潭水便会退去,为了避免打扰死者长眠,这个机关一旦被击碎便永久的失效。” 曲长歌看看许九久,许九久点点头,他将内力会于掌上,在圆球上一拍,圆球粉碎。 只听隆隆巨响,似是雷公大作,天地震荡。 只见照月潭水匆匆流逝,不知去了何方,才过一刻,潭底露出。 这小潭里果真别有洞天。 一扇高大的石门伫立在石壁中间,门头更是雕龙画凤,云边纷飞,似是琼楼玉宇,中间的巨大的匾额未被潭水侵蚀,两个金黄大字依旧熠熠生辉,上面刻着“舜鹿”二字! 原来这“舜鹿”指的不是鱼,是地宫,而这小潭连一条鱼都没有。 众人到了潭底,地宫大门紧闭,大门两侧一对白玉麒麟似在嘶吼咆哮,它们仿佛是地宫的守护神兽,为了喝退前来盗墓的人。 可要怎样才能开启地宫? 陕悲客道:“门前两丈处有一双赤脚的印记,便是开启石门的机关,也是使用一次后失效,曲长歌你且踏上去。” 曲长歌走上前,脱下靴子,双脚踏上,没想到这脚印与他的脚竟然严丝合缝。 双脚踏上的一刻,那对白玉麒麟目放金光,让人无法直视,只得用手遮掩,金光消失的瞬间,石门缓缓开启。 石门内,有一条细长而上的曲径,曲径两侧还存有松油灯。 曲长歌和许九久搀扶着陕悲客向里面走去,他们边走边点灯,整个曲径也变得亮堂起来,随着深入他们又遇到两道石门,也用同样的方法解开,石门如此之多,想来是用于隔绝水汽的。 走到最深处,有间密室,开启密室的方法与之前相同,密室之内,没有财宝,而是放置了两副水晶棺材,棺材的表面已经被灰尘遮盖,隐隐约约看见其中一副棺材里躺了个人! 水晶棺前头是个灵台,灵台上有个灵位,透过灰尘,依稀看得出上面写着:李深之灵位。 陕悲客表情沉重,沉声道:“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久儿,给此人上香。” 许九久照办。 陕悲客对着久儿说道:“这里有两副棺材,一副是留给我的,而那一副里面躺着的便是你的阿爹,我的兄长!” 他独自喃喃道:“兄长,我终于带久儿来看你了,二十年了,你可以瞑目了。” 久儿伫立原地,冷着脸,面对从未见过的父亲,一时间没有开口。 陕悲客接着道:“我本名叫李浅,我们兄弟二人皆拜师李青峰,后因经历诸多憾事,我才改名陕悲客。” 曲长歌看了看许九久,又看看陕悲客,于是问道:“李深前辈为何葬在此处?” 陕悲客回答道:“那边要从二十年前说起了......” “二十年前,兄长候遇见了他一生的挚爱,许家庄行九许泠琳,他们相爱相怜,在一段时间里朝夕相处。可这犯了师父立下的门规,师父为人古怪,最见不得两情相悦、男欢女爱,他的门规只有一条,就是封心锁爱,不得结婚生子。后来,他们的事被师父发现,师父命令兄长去杀掉许泠琳,当时许泠琳已怀了久儿,兄长不忍,且行事迂腐,为了不忤逆师父,自裁还情。师父痛失爱徒,寻来水晶棺材,建了这座地宫,把他葬在这里,水晶棺保他尸身不腐,他旁边的空棺材是师父留给我的。” 曲长歌道:“那久儿姑娘......” 陕悲客接着道:“许泠琳诞下久儿之后,因思念过度,在一天夜里投河自尽,久儿便由我拉扯长大,那时我已改了姓名,于是让久儿随她的母亲姓。那时青麟城刚刚建成,师父却留下了绝笔书信,说要办件大事,生死难料,这一去便是二十年,我只当他死了!” 曲长歌道:“谁想到二十年后他又现身,却逼死了你! “师父对我有再造之恩,他将一生积蓄拿出来建造了青麟城,让我登顶青麟,我的荣耀全是他赐予的,这条命还给他也无可厚非。” 曲长歌问:“他为何不自己做青麟城主?” 陕悲客道:“他的心思又几人能摸透?” 曲长歌默然,转念问道:“您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陕悲客的思绪飘向远方,黯然说道:“如有可能,到长安公孙府,代我向公孙晴说句抱歉.....” 许九久终于开口:“我一定亲自登门,代叔父转达。” 陕悲客沉吟道:“去吧,走吧,莫落泪,离人远别,我去千里追彩月,莫落泪,此去无涯,会向瑶台成仙家。” 陕悲客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们,微摇的背影,静待死亡,不知心里是何滋味,不知道脸上该有怎样的表情? 许九久看他了一眼,转身飞奔出去,可奔跑的得越快,悲伤追来得就越快。 眼泪终究没有绷住,顺着脸颊流到下巴,最后飘散,消失虚无,就像生命,最终消失虚无,就像眼泪,流动是生命的过程。 曲长歌对着陕悲客作了一个长揖,也往外走去。 离开小潭,那四个壮汉虽已离去,却也将长亭复原,许九久坐在长亭里,伤情而歌:“月出照兮,劳心惨兮......” 伴随着歌声,消逝的水又缓缓流入照月潭,想来是陕悲客已将密室的机关按下,重重石门落下,他将永隔绝于世,一代英雄就此安静地陨落了...... “曲长歌,你说我昨夜还在这里唱歌是不是?” 曲长歌点头。 “我们能回到昨夜么?” 曲长歌无法回答。 “这里还差一把琴,我要去拿我的琴,也许就能......” “久儿姑娘!他无怨无悔!” 曲长歌大声打断了她。 久儿怔住,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二人就这样默默地往青麟城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一个身穿多彩锦衣,头戴玉冠,手执折扇的翩翩公子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不知青麟城主还认得在下?” “莫兄说笑,但你为何在此?” “我在等.....” 他看了一眼许九久,谁料曲长歌向他摇摇头,他转念道:“等你。” “哦?莫兄因何等我?” “请曲兄让我加入你的麾下,我愿倾尽所能助你立下不世功业!” 曲长歌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说道:“莫兄请先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