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子衿驾着马车去找刘二拿回了“卖自己”得来的一百两银子。一路上她努力什么都不去想,心里却还是一团乱麻。 他真的认为她已经死了吗?如果没有,他为什么要宣布她的死讯?他遇到危险了吗?他为什么不想让她回去?为了她的安全?或者,他只是后悔了? 沐子衿曾经有千条理由离开那个地方,但当让她留在那里的唯一一个理由消失时,她却感受不到丝毫喜悦。这就是自由的感觉吗?风筝在断线的那一刻是否也像现在的她一样,眼中只有那根曾经牵绊自己却突然放手的线? 她知道自己再想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但如果她继续纠结,或许真正的危险就会降临。沐皇后已死,她不能回京城,也不能回她的故乡,或许,她该寻一处真正属于她的地方。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小人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母亲,请您高抬贵手!”车里的人忽然喊叫起来,不知何时他已偷偷吐出了塞在他嘴里的袜子。 “还是死人安静。”沐子衿一边说一边朝他走去。 “女侠若不杀我,我可以帮你弄到更多钱!” 钱,是了。人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要花钱的,对于她这个连身份都没有的人来说更是如此。虽然近些年她在生活中几乎用不到钱,但她还没忘记自己当年鲜衣怒马花天酒地时钱的作用。想必这就是她刚刚哪怕心烦意乱,也没忘记先去拿回那一百两银子的原因。 沐子衿解开那人的xue位,把他的胳膊腿儿都正回原位,随手抓了一只虫子往他嘴里一塞,又在他的天突xue上一点。他立即喉头一沉,身不由己地把虫子咽了下去。 “这是我送你的蛊虫。三天内如果得不到解药,你就会全身溃烂而死,听懂了吗?” 那人听了她的话连连点头,看来他虽然对别人凶狠,对自己的命却很是珍惜。 “你的计划是什么?” 此人名叫马六,是洛阳不归楼的伙计,而真正出钱买她的是一个叫九爷的人。 马六的计划很简单,他会按照九爷吩咐的那样把沐子衿送进去,她只要在九爷的屋子里随便顺出来几样东西,转手卖个千八百两一点不成问题。 “瞧你这点出息。”沐子衿连连摇头,“如果随手拿出来的东西都能值那么多钱,何不再稍稍动点脑筋弄个几万两?” “是是是,女侠聪慧过人,哪里是我这种人能比的?”说着马六把不归楼的情况给她详细介绍了一番。 不归楼,不仅是洛阳最大的酒楼,在全天下都享有盛名。去那儿的客人可以吃饭、住店、喝酒、听戏、招妓、赌博,在所有这些行当里,不归楼的水准都是大禹数一数二的。不归楼涉足的所有行当用的都是“自己人”。比如赌博,不归楼不仅自己开设赌局,还有人从事放贷收贷、典当抵押、流转货物等业务。所以不归楼的酒楼身份只是一张脸皮,它的产业和势力远不止于此。更加神秘的是,极少有人知道不归楼真正的老板是谁。甚至有传言说,不归楼的背景其实是皇家,之所以要设立这样一个地方,是为了收集江湖情报。 沐子衿心中轻笑,真是无稽之谈,如果不归楼真是皇家的产业,她岂会不知? “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怕?”说着她摆出手刀,朝马六的天灵盖劈去。 “不敢不敢,女侠饶命!”马六蜷缩在马车一角,“我不多嘴了,以后等您问我我再说。” “还有别的吗?” “对了,还有听戏,不归楼不光有大禹最好的戏班,还有四大名旦之首、艳冠四海的‘思凡’。” 沐子衿听到这里忽然眼前一亮,“带我去看看。” 她让马六把赤雁和马车送到马房,再给她找来一套伙计的衣服和一枚令牌。换好衣服后,她跟马六走进不归楼最好的戏院,思凡阁。 此时思凡阁中正有好戏上演。马六带着沐子衿从侧门进入,侍立于看台一侧。台下看戏的人虽然只有寥寥几桌,但看这些人的衣着便知他们非富即贵。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台上兵卒唱完,虞姬开始舞剑。 她的脸长得甚好,身段也没得挑,一颦一笑一言一泪更是如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一般。但除此之外,她身上却有些奇妙的不和谐之处。 虞姬剑尖一指,开口唱道:“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 “就是她了。”沐子衿小声说道。 “什么?” 马六声音虽然不高,但沐子衿却感觉“虞姬”朝这边看了一眼。她赶紧低下头装成新来的伙计,赶在散场前偷偷溜出了戏院。 “不用带我去找九爷了,带我去找虞姬。” 马六两眼圆睁,直愣愣地盯着她,好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九爷那点东西值不了几个钱,如果能把不归楼的招牌绑走,你想想为了赎回她,他们愿意花多少钱?” 看马六表情依然呆滞,沐子衿心想,难道这个做尽坏事的人突然良心发现了?她知道自己正要做的事并非义举,但不归楼赚的是倒卖人口的脏钱,从他们兜里掏钱,她没有丝毫良心不安。况且她也不会真的伤害那位“思凡”,只要拿到钱,她就会立即放人。 她正想把自己的安排说给马六听,他却像是突然开了窍一样,把这事满口应承下来。 沐子衿换上一套黑布衣裳,在马六的带领下从后门进入戏台后身,穿过一道长长的走廊,七拐八拐来到一扇红漆大门前。 沐子衿推门而入,屋里从上到下都是红色的。红色的房橼和立柱,红色的西域地毯和轻纱帷幔,甚至连茶几上的瓷瓶都是红釉烧制的。本来喜庆的红色如此大片出现,反而让人感觉有些邪气。 马六留了一条绳子给她,说是出去安排别的事情。沐子衿独自在屋里等人,就在她摆弄百宝格上的一盆红珊瑚时,忽听屋外传来动静。 她躲进暗处观察。只见一人推门而入。此人身穿红缎绛纱袍,袍上是金线绣的流彩百蝶飞花,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披在背上,只把两侧鬓角的散发系于脑后,用红丝带扎了个结。 这人刚把门关上,门外就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思凡,如果我肯放弃如今的身份地位,你是否愿意同我一起远走高飞?”男子贴在红漆门另一侧,语气悲切。 “韩公子,如若你没了今时的身份地位,那你便不再是你,我又怎会跟一个陌生人走?”思凡的话语深沉温柔,但沐子衿听了却差点笑出声。 门那边的男子闻言,沉默片刻后,脚步踉跄地走开了。 思凡转过身来,直到此刻她才看清此人的容貌:皮肤白如瓷器,嘴唇血一般鲜红,两条长眉入鬓,一双凤眼中藏着一对琥珀色的瞳仁。虽然美貌惊人,但这张脸上峻朗的线条却告诉沐子衿,他是一名男子。 事已至此,她也无暇管他是男是女了。沐子衿一个箭步冲到思凡侧方,手掌在他左肩上一推,赶在他跌倒前顺势扶住他后背把他按在了椅子上。她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点了他的哑xue。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动静,难道是他刚刚跌落椅子的声音被外面的人听到了? 沐子衿紧盯着他那双宝石般的眼睛,用手在自己脖子前轻轻一划,比了个“杀人”的手势。看他点头应允,她才解开他的哑xue。 但思凡还没来得及让外面的人退下,房门就被猛然打开。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马六,只听他一声大喊:“九爷,小的来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