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施主且先入座。”觉弦抬手作请,淡定的模样让冉芸无端地生出几分慌乱,她似乎太冲动了一些,这么随意地就将关系性命的秘密告知旁人。 冉芸搅着衣角一时无措,说到底她这才走了二十三年的人生里也没真正遭逢过什么大事儿,她着实是慌神了。 她自然也是怕死的,倘若原主已经不在她尚能自欺欺人地以替原主护佑冉家之名顶替她的身份,但是,原主尚在,更是知道她的身份和作为,她有什么资格和立场以这“冉芸”之名活着。 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能到自己笔下的世界走一遭、享受许久未有的亲情,她该知足了。 或许,这只是她濒死之际生出的荒诞梦境,既是梦,自然是要醒的。 念及原主,冉芸不由得冷静了几分,觉弦对她的坦白并不诧异,多半是对这一体双魂的异象有所觉察,她自觉没有值得图谋的地方,说明情况的话觉弦该是会愿意“拨乱反正”的罢。 觉弦眼见着冉芸微微拧眉,神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实在有意思得很,心下即便已对冉芸所言之事有了几分推测却忍不住对眼前这姑娘多了几分真心的好感:“施主可喜欢饮茶?” 冉芸闻言轻轻点头又摇头,有些羞赧地拧了拧衣角:“虽是经常喝些花茶,但于茶道却不甚了解。” 觉弦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抬手示意冉芸落座,自己则沏起茶来。他将蓄了清水的瓷壶捧在掌心,指缝间金光微现,热气霎时蒸腾,将他儒雅从容的面容拢入薄雾,显得安详而神秘。 他静静地烫洗着茶具,唇畔勾起一抹隽永含蓄的微笑:“施主好生有趣,老衲问的是喜欢与否,怎的你就要往了解茶道的方向去答?” 冉芸微噎,又闻觉弦继续道:“施主似乎习惯如此,旁人说一分你则想七分,老衲方才所问不过寒暄,你却要预设一番,早早地先绝了自己可能无法参与的话题,需知过度保护,并无益处。” 觉弦似乎并不期待冉芸的回答,手上的动作未停,话毕已经烫洗过茶具往那莹润的白瓷花鸟茶壶里投茶,不忘问上一句:“可喝得浓茶?” “都可以的。”有些怔然的冉芸下意识地回答,话刚出口便觉得自己或许不太会喜欢浓茶,但也无意再开口更改说辞,一口茶罢了,何必麻烦。 却不知觉弦已将她的神色看得分明,默默地往茶壶里多注些水,伴随着沸水散发的热汽,茶香飘渺溢出,无端叫冉芸心生恍惚。 上好白瓷碰撞出的清脆声响将她的心神唤回,一只花鸟盖碗推至冉芸跟前,茶盏盖上是她认不出品种的一只憨态可掬的鸟雀,冉芸忽而有些不舍了,准确来说,她本就贪生,只是将这具身体交还于原主分属应当,毕竟该离开的是她这个外来者。 “施主请用,小心烫。”觉弦那浑厚如古老罄钟的声音将冉芸的思绪牵回,她下意识抿唇微笑,将不便示人的情绪收起。 觉弦笑而不语,且瞧着冉芸浅尝了一口茶水眸带欣喜后才端起茶盏送到唇边,唔,果然还是浓茶更对他的胃口。 这款茶淡泡先是微微泛甜而后回甘,浓泡则更显甘醇余味无穷,倒是各有风味。 “皆道人生如茶,施主可知为何?” 冉芸闻言忙不迭放下茶盏,正襟危坐极其乖巧地回答:“嗯……因为泡茶时茶叶在水中浮浮沉沉像极了人生中的浮沉交替?” 觉弦勾唇笑得和蔼:“施主聪慧,但此问还有另一个解答之法,你瞧这饮茶有两种姿态,一则拿起,二则放下”,说着他便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佛经曰:‘烦事从心起,看淡一身轻。’” 冉芸若有所思地点头,沉吟片刻后开口:“我也知自己的性子并不讨喜,大师有意点拨,我感激不尽,然而眼下重要的并非此事。” “施主莫急,需知这世间一切因缘而起,因念而生,这念则由心而生。施主容易思虑过度,又很是较真,自然容易滋生烦忧,却不知世上方法千千万,或许有更好的法子能解除困境。” “大师当真有两全之法?!”冉芸不由得提高了声调,话一脱口便意识到自己过于失礼,忙掩唇道歉。 “施主且先将事情缘由说明,老衲自当竭力而为,无论如何总不至于非要以命换命。” 冉芸颇受触动,这一路走来她都遇到了很好很好的人,抿唇定了定神才缓缓开口。 她留了个心眼儿没有将自己来自现代以及这个世界由她书写而成一并交代,只说自己原是一抹孤魂,不知是否因与那冉家小姐同名之故与她不可分离,眼瞅着原主和冉家在及笄大婚之日惨遭屠杀,意识也随之丧失,再醒了便成了冉家小姐回到及笄前的时间。 “竟是突破了宙合?”觉弦的双眸登时熠熠生辉,冉芸竟是从这花甲之年的老者身上看到了些许少年气性,半晌才羞赧地开口:“额,何为宙合?” “宙,意为古往今来,合则指四方上下,宙合便是指时间与空间。 虽说多数修士都能凭借传送阵实现方位的转移,但更多的只是在两地之间搭建了‘桥’,让本该花上冗长时间的路程大大缩减。 而时间不可逆转是天道运行的规律,亘古不变。跨越时间要付出何种代价无人知晓,但绝不会比修成正果轻松半分。 依施主所言,似乎也无甚不妥,但这世间万事万物都遵循平衡的原则,损有余补不足,断没有平白的眷顾和偏爱。” 觉弦的语气愈发正经严肃,当是希望冉芸能对这莫名的境遇提高警惕。 此番倒是他多虑了,冉芸本就是悲观主义者,会习惯先预设事情最坏的结果,她从未有过“我穿书了便是女主,这个世界将由我掌控”的想法。 冉芸尤其能领会那句“断没有平白的眷顾和偏爱”,昔日抢夺家产的叔伯那丑恶嘴脸不由得再度浮现,她抿了抿唇:“大师言之盛理,这真正的冉家小姐尚在人世,即便并非有意为之,我也是强占了其躯壳,您便帮上一帮,让我完璧归赵吧。” 觉弦如炬的目光看来她良久才缓缓开口:“施主立心拨乱反正,却未曾想过要问问她本人的意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