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其中玩得最投入、最尽兴的,恐怕也只有公孙枝的季姊蔓生了。但也正如其他人的心口不一,她的一举一动,显然也有夸张的成分。 大约是因秦人前来请期之事日渐临近,蔓生这些日来一直闷闷不乐,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便只想着疯玩一场,以打消这远嫁前的苦闷。不管这些兄弟子侄们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她都会疯魔了一般上前来抢,到最后鱼没有打到一尾,身上的衣服却弄了个全湿。公孙枝几次劝她到帐中换一下衣服,她却始终都不肯,直到有一个叫圉高的仆隶前来,她才急匆匆地去帐中捯饬了一番。再回到河边时,衣装发饰便有如晨起初妆时一般精致靓丽了。 “你们先玩着,我去见个朋友。” “我陪你去吧?”公孙枝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关切地问道。 “不必了。”蔓生笑得极为爽朗:“有这几个丫头就够了,我去去便回。”刚一转身,蔓生的脸上便显出了一丝郁郁之色,也不顾弟弟再说什么,便带着几个贴身的婢女,跟在圉高身后径直走上了高坡。 公孙枝认得圉高,他是荀氏嫡子敖身边的马僮,这几年常会到府中来向季姊传递消息,只因季姊与那秦公子定了亲,最近几个月才少见了。今日圉高突然出现,公孙枝心中已然明了,只不知季姊该如何向那荀氏的小君子告别。想到这里,心中便一阵烦闷,手中的鱼叉也不知不觉间掉到了水里。 “小心脚!”公孙突见状急忙跳了过来,见公孙枝并未受伤,这才舒下心来。 “你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便失魂落魄的?”游余从水中捡起鱼叉递到公孙枝手中,笑语盈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许是早上没有进食,突然感觉有些饿了。”公孙枝回过神来,见众人都关切地望着自己,便讪讪地笑道:“我先去看看饭食准备得怎么样了,一会儿过来叫你们!” “谁让你不早起的?”公孙礼在一旁呵呵地笑道,说话的声音依然带着夸张的腔调。 公孙枝只是腼腆地笑了笑,便从水中出来,穿起了鞋袜回到设帐的地方。他朝着季姊离开的方向看了看,却早已不见季姊的踪影,心中更是落寞。 “小舅舅为何独自一人在此?”正当公孙枝恍惚不已的时候,一阵清脆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公孙枝识得吕饴的声音,心中一惊急忙转过头去,果然就看到吕饴正阔步朝自己走来。吕饴身后还跟着一名穿着青衣的女子,只因被他的身躯遮挡,公孙枝看不到她的面容,心中自是忐忑不安。他只当那女子便是子芸姜,因而满怀期待地站起身来,心中局促不安地思虑,不知该如何跟子芸姜打招呼。 “小叔叔安好!”吕饴走到近前来便停下了脚步,那女子也闪出身形向公孙枝问好,却并不是子芸姜。 “原是孟姬啊!”公孙枝顿时感到万分失落,刚刚的紧张情绪更是被一扫而空。他稍稍躬了躬身子,又说:“我刚刚要过来看看饭食准备得怎么样,你们便留下了一起吧!” “刚刚在山路上走了一道,还真有些饿了。既然小舅舅如此盛情,我们也就不推辞了!”吕饴与孟姬相视一笑,遂拉着手一起坐到了毯子上。 “小叔叔还是叫我名字吧!”孟姬颇有些含羞地说道:“叫孟姬总觉得见外了。” 孟姬是富顺(桓族富氏)的女儿,也是富辰唯一的meimei,因此虽是庶女,在家中却十分受宠。她的本名原叫今瑶,公孙枝过去也常这么叫她,但只因去岁已行过及笄之礼,再直呼其名总是不便,于是就按照行次改称其为“孟姬”。此番孟姬提出仍以本名相称,倒让公孙枝感到有些别扭,于是便赧然回道:“女子及笄之后,若非父母和极亲昵之人,便不能以名相称,自古以来皆是如此。虽然按照行序我是你的长辈,却也没长你几岁,如此亲昵怕是会有所逾越,实在不妥。” “你这小叔叔最是讲规矩的人,你又何必为难于他!”吕饴说着便很亲昵地搂住了孟姬的肩膀,让公孙枝在一旁感到很不自在,于是便转头望向水边;正好就看到公孙突朝着自己张望,举手投足间满是踌躇之意,又让他感到刺目难忍。这一来一回,让公孙枝自感手足无措,目光堪堪不知该落向何处。 “小舅舅回来有几天了?”公孙枝的局促让吕饴看着眼里,他略微笑了一下,便又悠然地问道:“可去见过大子了?” “上个巳日便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只是因为事务繁忙,直至昨日才入宫一趟。见了申生和晏如,他们难得有相聚的时候,这两月来神态气色看起来比往日要好很多。”公孙枝一口气把吕饴的问话都回答了一遍,稍一停顿又问道:“却不知吕公子是何时回来的?” “我们启程本就比你们晚一些。”吕饴不紧不慢地说道:“又因路上多有耽搁,直到昨天夜里才回到曲沃。” 公孙枝聚精会神地听着吕饴的回答,本指望他能继续说下去,谁知他话题一转,却转头去问孟姬:“唉?奇怪!我们昨天夜里回来都已经子时了,你是如何得知的?还一大早的便来寻我?” “你不告诉我,我便不能自己去问了吗?”孟姬害羞地低下了头,过了许久才低语道:“十多天前看到院中草色发芽,我就估算着你们快回来了,于是便让兄长每日派人到你家门前守着……你子时进的府,我丑时便知道了……亏我还这么惦记你!” 吕饴听了十分欢喜,于是便大大咧咧地在孟姬额头上亲了一口:“我不是担心扰了你的好梦嘛!” 这活色生香的场面让公孙枝见了只感觉喉头发紧,故而不自觉地咳了一声。吕饴假装伸了个懒腰,随后正襟危坐道:“听说申生和晏如也来了,为何却没有见到?” “两位公子正跟着安人观礼,且用不着我呢!”公孙枝转头看向水边时,见公孙礼早已没了踪影,倒是有几名女子正在岸边与游余、公孙突搭话,故而迟疑了片刻。正彷徨间,突然感觉到吕饴正盯着自己,忙收回了目光正色道:“吕公子已在军中任职,却为何没有参加蒐礼?” “有什么好参加的?不过是公族子弟的一场游戏罢了,我一个异姓客居者,哪里能有这种机会?”停顿片刻,吕饴又补充道:“不过这种游戏顶是无趣,规矩也太多了,还不如自己约上几个同伴打猎痛快。” 公孙枝对此不以为然:“蒐礼蒐礼,其重心本就在于礼,目的只是为了教习战士熟悉军阵队列、做到令行禁止,让他们懂得互相协作、共同进退方能克敌制胜的道理,猎获多少倒只是其次。” “我却不如小舅舅这般博学。”还没等公孙枝说完,吕饴便插话道:“真到了战场上,公族子弟之间自是会共同进退,然对于我们这些外人,却未必能够顾惜。我若不能学得战场上自保的武艺,怕是参加再多的蒐礼也是无用。” 吕饴的这一番话让公孙枝感到十分不悦:“公子的话怕是太过了吧?旁人如何我不知晓,可若是我,真到了战场上,身旁的每一个同伴便都是我的生死之交,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他孤身犯险的!” “小舅舅自是纯然良善之人,可旁人作如何想,你又如何能知道?” 公孙枝顿时哑然,只得怅然若失地望着天上的云朵。许久之后,他才淡然地回应道:“无论旁人作如何想,我都不会置之不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