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头传来爹重重的叹息声,一时间屋里屋外都静寂无声。 说来周成安一家原先六口人,老大叫成功,老二叫平安,一合计老三就取了个成安的名,成功又平安嘛。 可是老大成功,童考五年未过,学业无成穷困潦倒,前些年取了个媳妇又是倒插门,远远的住在汶城那块地方,若是坐车来回,少说都得十多两银子。 现如今周成安一家三口一年能余下来的钱也就这个数了,更别说如今老爹患了病散尽了家财,再说了就算找着他也不见得就有用,虽然他媳妇刘家是有些小钱,算是个商贾之户,可他一个倒插门的赘婿能有什么话语权? 再说老二平安,这个就更惨了,本来小时候是一把砍树的好手,力气大身体还敦实,算得个老实人,后来村里传言说是来了个采花大盗,就躲在西边林子里头。 官府没动静,村里的地主们实在不放心,叫了几个樵夫去林里头看看情况,这里头就有老二平安,一上山采花大盗没看着,倒是遇了头的大虫,一行七八个人,就逃回来了两个。 后来官府的人上了林子里搜了一圈也没看到大虫,多半是跑了,那个采花大盗又传言在另一座府城,最后兜兜转转不仅没有补偿,连平安的尸首也没有找到。 说起来这叫成功的没成功,叫平安的没平安,这成安不得不成功还不平安? 想到这里周成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时间原本温馨的家,也变得有些阴森恐怖了起来。 “哎!成安呐,这么晚才回来?我看今天黄地主家灯火通明的,是在黄地主家吃着好东西了吧,这黄地主还真慷慨啊。” 做完工回来地邻居李叔给周成安打了个招呼,他在抠门的田家做工,拖欠银两是常有的事,有些时候甚至会拖两三月,他对在慷慨的黄地主家干活的周成安羡慕不已。 突如其来的李叔,让周成安的处境一下子坠入深渊,屋里的安静变得有些诡异,李叔大嗓门的远近闻名,不用幻想爹娘没有听见的可能。 周成安脸上忍不住冷汗淋漓,他咬了咬牙,吸了口气推开门就看到爹娘原先就直挺挺瞅着大门的目光,他们的眼里带着庆幸和惋惜。 “把我卖了吧,阿弟还小,说不定是块读书的料,留着以后说不定光宗耀祖呢,家里头需要一个顶梁柱。”周成安抬头用坚毅的目光与爹娘对视。 周成安看到他俩的眼神,就知道如果自己转身离开亦或者装傻都有很大的概率蒙混过关。 “可是……”娘显然还想说着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该不该说。 “别可是了,现在家里需要有人牺牲,爹娘,感谢您们养我十二年。”周成安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狠狠的磕了个头:“可惜我是个普通人,就卖了我报这养育之恩吧。” 一时间爹娘眼睛红肿,里头有泪珠在打转,印象中因为纳粮争论,吃了官府二十大板都没动容的爹,大着肚子生娃的同时还缝衣服的娘,头一次在周成安面前露出柔软的一面。 就连大哥倒插门的消息,二哥的死讯传来的时候,爹娘都不曾红过眼或生过气,只是继续踏踏实实的做自己的事,或许命运真的对这个普通的家庭有些偏见了。 对我这个笨孩子有些嫌弃的同时还深爱着我么……就算活两辈子很难不有些隔阂,但爹娘到底是爹娘。 老四成兴揉着朦胧的睡眼从里屋出来就看见了,跪在地上的三哥和红着眼的爹娘。 眼前的一幕让成兴愣了愣,下意识觉得三哥犯什么大事了,平日里三哥对自己最好,经常把本就分不到多少猪rou,带回来给自己吃。 成兴晃晃悠悠的爬上的爹娘的床,抱着爹粗壮的手:“三哥也不是故意,爹你不要太生气了。” 听着成兴奶里奶气的劝话,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你三哥好着呢,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娘在一旁拉着成兴回里屋睡觉,一番折腾已经亥时了,早就过了该睡觉的时辰了,周成安看着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面对自己的老父亲,忍不住开了句玩笑。 “若是卖不出个好价钱,养着老四读书,我可要找你们算账,把我卖个好价钱,我可就高兴了。” ———— 周成安显然低估了被卖掉这件事的难度,在辞掉工作之后周成安就踏上卖掉自己的旅程。 原本是说直接找个地主直接卖个终身契约什么的,后来娘实在不肯,又打算卖到酒楼茶馆之类的当个活计轻松些,说不定还有打赏余钱给自己再把自己赎回来,可最后倒好人家不要。 一来二去周成安已经在家里磨蹭俩天了,看着爹的病情越发严重,周成安实在没辙,自己偷偷挑个了价格高些的人人卖了。 事后叫人把银两送回家了事,说来也怪,半大小子居然卖了整整十两,算是相当高的价钱了。 这卖家一路上买了十多个孩子,最大也就周成安这一档,最小便是五岁的孩子也有,跟着这买家一路又奔波了俩天,周成安第一次踏入了离他最近的郡城——聂安郡。 周成安前世的生活两点一线,放假了就窝在家里,虽然在网上看过不少震撼风景图片,但还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么壮阔的场景。 十米多高巨型的城墙耸立在眼前,从上头斑驳的痕迹可隐隐窥出其沧桑的历史,从底下向上看这城墙如同连着天一样。 来不及多感慨自己的渺小,买家拉着想去排队几个孩子,从人群中穿梭而入,引起一阵阵不满。 走到大门前,那买家贴着那守卫耳旁悄咪咪说着些什么,手里头还捏些碎银往他手里塞。 那守卫捏了捏手头的银两,露出满意的笑容,对身后的人挥了手下去,见状那人便给买家不知说了什么,只见买家面露难堪,犹豫踌躇许久最后还是递给身后那人一锭五两银。 见此景俩个守卫满意的笑了,买家也笑了,还说了贴上去说几句好话,这才放了行。 进了城内,买家一改之前的恭维作风,低声数着守卫的祖宗十八代全都问候了一遍。 接着绕过胭脂红粉的青楼,人声鼎沸的茶楼,威武大气的衙门,走过长街短巷戏楼,酒楼赌场,最后到了城南的贫民窟暂且安置下来。 —— 酉时,城南 瞅着手里头的硬馍馍和碗里苦了吧唧的绿粥,周成安一脸牙疼。 手上的硬馍不知道存放了多久,硬的和石头一样,周成安怀疑就是用菜刀砍也不一定砍得动它,反正他的牙实在是咬不动。 碗里的绿粥显然是用野草和着些粗米熬出来的,但这野草没有煮透啊,甚至可能都没有煮,周成安一口下去,好悬没给他嘴巴上开个口,扎个千疮百孔。 周成安嫌弃的看着手里面的食物,虽说饿极了什么都吃单身,但没有谁想到那个程度的。 周围的孩子,应该都不是自己个愿意的卖掉自己,甚至大都不知道倒是发生了什么,这个世界总会有人发生不幸。 原先有凶巴巴的买家看着,现在他不在了,一个五六岁的娃娃带头哭了起来,嘴里哭着喊着爹娘,感染了剩下的五六个孩子一起哭,一起呼喊爹娘。 虽然卖身契是合法的,但这么小的孩子,他爹娘才有权力替他签著,他们所期望的救世主就是将他推下悬崖的人。 除了周成安,只有一个十岁左右孩子没有随波逐流的哭泣,就是一直敌视大家,他把所有人都当做竞争对手,作为同样独树一帜的周成安,就是他最大的敌人,对此他抱有足够的谨慎。 周成安没有空理会这群小屁孩,看着窗外破旧的麻衣和破碗,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