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传?什么符传?”淳于几睁大眼睛诧异地问道。 “你不知道霍府的人为什么一直盯着你?”范明友一脸惊愕,反问道。 “我以为是杀了霍府信使。” 范明友哭笑不得,心想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便符传的由来说来一遍。 淳于几恍然大悟,但也悲哀的发现,这也就坐实了姑母当年确实参与了谋害许皇后,“这是霍氏的罪证,又何尝不是姑母的罪证。” 他凝视着范明友,忽而心中一凛,暗自思忖,霍府之前处心积虑要夺回符传,范明友此来,应该就是为了夺取符传。想到这里,他顿时紧张起来,右手不由自主搭在剑柄上。 范明友看出了淳于几的心事,淡然一笑:“能不能拿到符传,如今都没有意义了。” 淳于几想了想,确实如此,有没有符传,都改变不了霍显指使姑母毒害许皇后的事实。“那你——,那你为什么会过来。”他犹豫着问道。 “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结果。”范明友爽快地说道。 他又露出遗憾的表情,道:“那幅画还在我手里呐,可我一直解不开其中的谜底。” 淳于几神情黯然,沉默半晌,才低声说道:“如今这个谜底解开了。符传若在其中,你要拿走就拿走吧。我姑母的罪孽,该由我担负,就由我担负。” 范明友吃惊地盯着他,继而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地说道:“毁了这份符传,就能抹去曾经发生的事?笑话。所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良久,范明友道:“你和其华一起走吧。” “好。那你回去后怎么办”淳于几似乎就在等待这句话,略微顿了顿,又担心地问道。 范明友这时百感交集,往昔的峥嵘岁月一幕一幕浮现眼前,仿佛是在昨天。那时的他年轻有为,征战塞外无往不胜,官拜度辽将军,何等豪气,又贵为大将军霍光的女婿,何等风光,如今却沦落到这般地步。 他脑海里一片混沌,感觉自己似乎悬浮在深渊中,周围黑黢黢的,一阵阵的阴风肆虐,无休止的将他撕扯抛转。 他咬着牙使劲摇摇头,努力将梦魇驱散,而后睁开眼茫然环顾四周。少顷,他的视线落在了淳于几斜背着的布囊上,迟疑片刻,轻声道:“你——,可有附子。” 其华闻言猛地转过身,一脸错愕。 淳于几也是一惊,双眸直视范明友,沉默许久,才低声道:“有。” “给我吧。”范明友伸出手,脸上浮起一抹如孩童般明朗的笑意。 “范叔。”其华带着哭腔低声喊道。 “你——,好好爱护她。”范明友接过布囊,目光转向泪流满面的其华,眼里满满的慈爱。须臾,欣慰一笑,背起布囊,头也不回下山去了。 淳于几和其华目送范明友的背影渐行渐远,没入山林中。其华心中伤感,范明友如父亲一般的存在,今日一别,或许再也见不到了。她倚着一棵树干,双手掩面,忍不住轻声啜泣。 淳于几想安慰她,又不知如何说起,望着她消瘦的肩膀不住颤抖,心中如针扎似的疼痛。他咬了下嘴唇,走了过去,伸出双臂想搂住她,却又胆怯,于是低着头,轻声说道:“附子并非毒药,只是你范叔去意已决。” 一阵山风吹过,其华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双手笼在胸前,脸微微仰起,两行清泪,无声地淌过脸颊。 淳于几解下自己的外衣,轻轻披在其华身上。他忽然觉得脸上一冷,伸手摸了下,冰凉若融雪。 “下雪了?”他惊讶地抬头看天。不知何时彤云四起,将月色遮掩,空中纷纷扬扬飘着些雪花,若飞絮似的乱舞。他呆了一会,又低头凝视先前掘出来的陶罐,想了想,觉得当下没办法将陶罐搬下山去的,便提起铁走到土坑前,忙乎了一阵,将土坑添平,抬脚使劲踩了踩,才转身招呼其华,蓦然发现那里已无人迹。 他困惑地四下巡睃,发现前面树丛中似乎有个人影飘忽,却不真切。 他以为自己看花了,揉了揉眼睛,再放眼望去。这时,乌云散去了许多,透出几缕苍白的月光,他才看清前面并无人影,只是树枝上挂着自己的外衣。 他疾步上前,取下外衣捧在手里,神情茫然望着远处,良久,慢慢蹲下,脸埋在衣裳里,一声呜咽:“其华。”而后又不甘心地仰起脸,泪眼朦胧,眺望远方。 东方既晓,群山好似展开的画卷,一点一点清晰起来,几簇积雪,将周遭衬托得分外寂寥。 · 霍府,夜雾笼罩。霍禹、霍山、霍云、邓广汉、任胜、赵平,以及张朔、王汉等一干人聚集在前堂,垂头丧气,默默无语。 一盏铜灯的火苗晃了几晃,扑的一下灭,屋子里顿时暗了许多。霍禹抬头看去,那是一盏造型精美的朱雀铜灯,但见一只朱雀昂首翘尾,口衔灯盘,双足踏着蟠龙,翅膀扬起,翩然欲飞。 “足踏蟠龙。”他不禁暗自嗟叹,霍家当年何等踌躇满志,如今却陷入朝不保夕的境地。他心中还是怨恨母亲霍显,若不是母亲当年毒杀许皇后,惹怒了刘询,凭着伯父霍去病和父亲霍光的功劳,霍家世替罔袭,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不多时,一个侍女捧着一罐灯油,蹑手蹑脚走进来,往灯盘里注了些灯油,将灯点亮。 霍云目送侍女出去,扭头扫视四周,忽然问道:“冯子都去哪了?” 霍府后院一间内室的卧榻上,霍显依偎着冯子都,轻轻抚摸他的胸口:“你可知道馆陶公主最后的心愿是什么吗?”冯子都摇摇头。 霍显泪眼朦胧,喃喃道,“她对孝武皇帝说,死后要与董偃葬在一起。” 冯子都闻言悲从中来,将她轻轻搂住,白净的脸颊贴着她的耳鬓轻轻磨蹭,双眸紧闭强忍着不出声,眼泪却止不住如泉一般涌出。 霍显由他温存,良久,才稍稍后仰,伸出一根圆润的手指,在他眼角旁轻柔地擦拭。 冯子都睁开双眸凝视她,忽而凄然一笑,一手环抱转身将她搂压在榻上,一手摸索着解她衣裳。 霍显嘤咛一声,扭了扭腰肢,上身稍稍仰起,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噘起嘴唇使劲吻了上去。 这时,门外不合时宜地响起一声轻唤:“冯公子,主公有请。” 冯子都闻声迅速坐起,下意识地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裳。 霍显脸露愠色,左手扯住冯子都的衣袖,右手手肘撑着席榻侧身仰起,道:“别理他们。” 冯子都犹豫一会,还是决定过去看看。他附身轻轻将霍显按躺在席榻上,一面着亲吻她的脖颈,一面柔声道:“我过去一会马上回来。” 霍显噘着嘴道:“这么晚了,不去。”一把搂着他的头摁在胸前。 冯子都似乎被憋住了气,挣扎着抬起头来,急促呼吸了一阵,才说道:“当下霍氏生死存亡,或在一念之间。” 霍显见他神态严肃,也就不再任性,娇嗔道:“快去快回。”又关照道:“夜里风寒,多披件衣裳。” 冯子都应了一声,取了一件宽大的外袍披上,出了门。 院子里阴森森的,家仆提着一盏灯笼在前引路。冯子都跟着后面,心忖今日十五,正是月圆之日,如何也这般昏暗。 他仰脸看了眼天色,不期有几片冰凉的雪花落在脸上,伸手抹了一把,惊讶地叫道:“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