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十囚案审毕,刘询带着史高从后门悄悄转到大街,不想正好撞见秋翁一众人。 秋翁激动的满脸通红,一把握住刘询双手。刘询以为被他识破身份,不由得一怔,回头瞅了眼史高。史高正要上前阻拦,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刘询含笑看着秋翁,秋翁摇晃着他的双手,呜咽道:“黄公子,老夫何曾有幸生逢盛世,是以光天化日,人和物丰,黎民百姓之福也。” 刘询也被感动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史高上前示意秋翁放手,道:“秋老伯,如今放心了吧,秋公子没事的。” 秋翁道:“天子圣明。”说罢朝着未央宫方向深深作揖。 刘询与史高面面相觑,不由得一笑。秋翁邀他俩去秋宅一聚。史高觉察刘询有些疲惫了,便辞谢作别。 淳于几挺身而出为秋仟作证,秋翁甚是感激,于是一定要拉淳于几去秋宅做客,以表谢意,秋仟也在一旁竭力劝说。淳于几盛情难却,只得答应了。众人一起去往秋宅。 曹掌柜赶在他们之前回到了家,吩咐庖厨抓紧准备酒食。不多时,秋翁、秋仟、石敢先、夏奈尔等人拥着淳于几进了门。 秋翁异常兴奋,涨红着脸,一进门就大喊道“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我等应一醉方休。” 曹掌柜笑道:“那是必须的。醇酿佳肴早已备下。” 来弟蹦蹦跳跳冲了进来,攀着曹掌柜的胳膊问道:“有什么好吃的?” “有好多好吃的。”曹掌柜扳着手指数道:“炙烤鹿里脊、片切酱豚rou、焖羊羔、酱野鸡、韭黄炒蛋、清汤鲍脯、甘脆泡瓜、嫩滑鲜美的脍鲤鱼片、浓香绵稠的鸡白羹、嫩绿清新的菜苔,还有糯小米叉烧烘饭。” “我口水都流出来了。”来弟嬉笑道,作出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 夏奈尔伸出手轻轻戳了她一下:“女孩子家,矜持些。” 秋仟将淳于几引入前堂,道:“淳于兄,我真的要好好谢谢你,若非你出来作证,我现在还不知在哪里呢。” 淳于几笑笑,道:“秋公子原本就是无辜的。” 秋仟越发感动,拱拱手,神情庄重:“淳于兄大恩,秋仟铭记于心。” 淳于几亦拱手还礼,笑道:“这般严肃干吗。 秋翁这时过来邀淳于几与他一般面南而坐,淳于几推辞不过,便在秋翁左侧坐下。未几,曹掌柜指挥一队女仆端上菜来。 众人其乐融融。秋仟原本就对淳于几有好感,现在越发亲热,絮絮叨叨说了自己这一路的坎坷,逗得淳于几呵呵而笑。 秋仟酒喝得微醺,原本还有些顾忌,这时晕乎乎的,凑到淳于几面前,与他碰了下杯,问道:“你在柳里驿是怎么回事,我听闻后来是虎贲军救了你。” 淳于几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柳里驿的遭遇说了一遍。众人皆喟叹。 “那柳里驿,我去过。”石敢先说着举杯喝了一大口酒:“当年随度辽将军西征,出长安后,就是在那里扎营的。我记得,那里还有个读书台,是孔子的弟子有子的读书之处。” “读书台?你说柳里驿旁有个读书台?”石敢先不经意说的话,淳于几听了忽然一个激灵,脱口问道。 “是呀,不过,如今已经颓废了,只有读书人才知道。那年我们驻扎柳里驿,有个在军中做文书的书生,知道有子的读书台就在山上,一定要去看看,结果去了整整一宿。第二日早上大军要开拔了,他才赶了回来,度辽将军气得就要斩了他,还是我求情保下来的。我后来问他看到了什么,他说只有一块巨石,刻了几个字。我记得他好像是说刻着‘有子读书台’之类的文字。”石敢先回想起当年逸事,不由得摇头哂笑。 “读书台?”淳于几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感觉,冥冥之中这个读书台似乎与他有关联,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柳里驿,读书台。”他又默念了几遍,低头沉思。刹那间,心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将经久弥漫阴霾撕开。他的眼前浮现出姑母留给他的那幅画:一个书生,倚着柳树读书。那画面越放越大,越来越清晰,“柳里,读书,隐秘之处就在那里。”他心里狂喊道。 他蓦地站起,拱手道:“我有件要紧的事须去处理,先行告辞了。改日再来叨扰。”说罢匆匆忙忙朝门外走去,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问秋翁:“府上可有马匹。” 众人被他的举动弄懵了,秋翁也颇为困惑,不知淳于几为什么突然要走。不过,他不会去追问原因,让人为难,于是答道:“这里有马匹,我这就去吩咐备马。” 淳于几拱手称谢。秋仟站了起来,道:“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石敢先也放下酒杯,两眼紧盯着他们,一付随时准备行动的模样。 淳于几见状,心中也是感激,脸上故作轻松笑了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一个人能行,只是有些路程,所以要借匹马。噢,还要一把长柄铁。” 秋翁道:“什么借不借的,还需要什么,尽管说就是了。”说着便伴他一起出了屋子。众人也都起身跟到院子里。 一会儿,家仆备好马。秋翁将缰绳递与淳于几,又从家仆手中接过铁,掂了掂,然后递给他,关切地说道:“路上千万小心啊。” 淳于几接过缰绳,拱手道:“谢秋老伯。”便翻身上马。 秋翁道:“何必言谢。” 秋仟在旁轻轻撸了下马鬃,仰起脸,眼神中满是关切:“路上小心。”说罢后退几步,笑道:“青釭剑扎扎好。” 淳于几展颜一笑,拱手道:“谢谢诸位,告辞了。”一勒马缰,往北而去。 这时,夕阳将天边染得通红。 · “他这是去干吗。”秋翁回到前堂,低头想了一会,似乎没想明白,无奈摇摇头,便蹲在地上整理行囊。曹掌柜一边帮他往竹匣里塞东西,一边问道:“你们一定要回益州吗?” 秋翁道:“出来一年多了,益州那里的矿也没顾上,如今事情都了了,也该过去看看了。” 曹掌柜道:“路途遥远,可要小心啊。” 秋翁笑道:“石将军一起去,我就是有了倚靠。” 曹掌柜略微迟疑一下,道:“秋仟还小,就不要去了吧。” 秋翁哼了一声:“这小子,从小任性,这次朔方之祸,也是给他一个教训。我带他去益州,就是要教他处世之道,他不小了,该懂事了。” 曹掌柜道:“秋公子秉性淳厚,心智聪慧,又有你这么一个父亲扶持,将来能成大事的。” “能成什么大事呀,只求平安一生,也就是了。”秋翁回道。他一直认为秋仟不求上进,语气中也透着无奈。 曹掌柜看看周围无人,凑近了悄悄说道:“秋公子是个好男孩,夏奈尔是个好女孩,他俩倒是很般配的啊。” 秋翁一张脸笑开了花,道:“夏奈尔确是个好女孩,般配不般配,我们做长辈的也不好多说,心中祈福便是了。” 曹掌柜嗤笑一声:“还心中祈福,只怕是心里偷着乐吧。”回头叫了一声:“掌灯。” 两人絮絮叨叨,没留意石敢先一只脚迈进了屋,听到他们说的话,又悄悄缩了回去。 后院,夏奈尔正将手推车上的柴禾搬到烧窑前堆好,秋仟无罪释放后,她似乎变回了往日那个矜持而又狡黠的小姑娘。秋仟弯腰捡起几根掉落在地的木柴后站起,神情惆怅,道:“明天我就要去益州了。” 夏奈尔头也没回,搬起一捆柴禾垒上去。 秋仟伸手扶了一把,固执地说道:“我明天就要走了。” “走就走罢。” “这一去就是一年。” “一年又怎么啦。” 秋仟凝视着她:“遇见你,是我一生的幸运。” 夏奈尔撇了下嘴角,道:“一生很长的。”忽而眼眶湿润,赶忙转过脸去。 “所以我的幸运,也会长长久久。”秋仟咧嘴笑了起来。 夏奈尔嗔道:“谁与你长长久久的。”抬手揉了揉眼睛。 秋仟也不言语,双眸含情,张开双臂,似乎想拥抱她。夏奈尔脸颊一红,伸手将他推开。 这时,传来曹掌柜的喊声:“秋仟,你也过来收拾一下行囊,别让你阿翁一个人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