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秋高气爽。这日,秋仟心情愉悦,又想去城北的热闹处逛逛。夏奈儿知道了也要跟着去。秋仟这些日子与夏奈尔朝夕相处,越发喜欢这个聪慧灵动的小姑娘,心里虽然是一百个愿意,但脸面上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秋仟等一行人到长安后,大家似乎都很忙,秋翁到处找人请吃饭,为儿子的案子打点关节。石敢先时常与故交旧友聚会,喝得醉醺醺傍晚才回家。秋仟本来就游手好闲,来到京城更是如鱼得水,整天不见人影。只有夏奈儿宅在院子里,捣鼓一些泥胎施釉的物件。 这天一早,她不知怎的心中烦闷,想着去九市走走,散散心。正好瞧见秋仟要出门,便拦住他的去路,嚷着一起去。 秋仟故意捉弄她,便说不带她去,左腾右挪,要闪开她。晃了几下,夏奈尔就被他闪过。他头也不回,大摇大摆朝门外走去。 夏奈尔气急,快步追上撩起一脚,踢在秋仟的屁股上。秋仟不曾提防,嘭的一下扑到在地。夏奈尔上前踩住他,气咻咻说道:“带不带我去。” 秋仟被她这一脚踹的也有些恼了,蓦地翻身坐起,嚷道:“就不带你去。”夏奈尔一只脚还踩在他身上,被他这一掀,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秋仟起身,幸灾乐祸地瞧着她,嘴里还嚷道:“就不带你去,就不带你去。”夏奈尔虽然性情泼辣,毕竟还是个半大女孩,被秋仟掀翻之地,心中委屈,坐在地上,双手掩面,眼泪不住的掉落下来。 秋仟见夏奈尔哭了,也慌了神,赶紧蹲下,道:“我带你去,带你去。” 夏奈尔坐在地上,双手抹着眼泪,伸出一脚将他踹倒,带着哭腔嚷道:“谁要你带我啊。”秋仟爬了起来,掸掸衣裳上的尘土,无奈道:“好好好,是你带我去,是你带我去好了吧。”夏奈尔抽泣了几下,总算止住了哭。 秋仟伸出手道:“起来吧。”一把将夏奈尔拽起。她刚才坐在地上,衣裳也沾了些尘土,秋仟见了,就在她屁股处拍打。 夏奈尔瞪大眼睛,喝道:“你拍哪里啊。”秋仟这才醒觉,脸面一红,停下手,讪讪而退。 秋家宅院在城北闾里,距九市也不远,秋仟和夏奈儿一路走到东市,小姑娘买了许多零食,一边走一边吃。逛了商肆后,她竟对巍峨的城墙和森严的城门产生了兴趣,一定要看看。秋仟喜欢热闹市井,不想去那里,被夏奈尔狠狠瞪了一眼,只好陪她一起过去。 到了横门,夏奈尔仰望高大的城墙,嘴里不住啧啧称奇,来来回回兜了几圈。岂料这番举动引起守城禁军警觉,一个十夫长模样的军士阴沉着脸,目不转睛注视着他俩,右手还紧紧握着刀柄。 夏奈尔还在自顾自的高兴,秋仟发现那十夫长一直盯着他俩,悄悄拉了她一下,示意注意那十夫长。她这才察觉十夫长盯着她看,心中不悦。夏奈尔自小随着父亲在军营长大,从来不怵当兵的,于是回瞪一眼,斥道:“看什么看,没见本姑娘不乐意了。” 十夫长被她突然呵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在了那里,不过,握着刀的手却在缓缓移动。 秋仟见势不妙,一把将她拖走,边跑边埋怨道:“这里又不是你阿翁的军营,你招惹他们干吗。”夏奈尔闻言一怔,过了一会吐吐舌,道:“我还真的忘了。” 两人不知不觉走过了护城河的吊桥。 吊桥外边地势宽阔,路两边小贩搭的凉棚逶迤连绵,摆摊买些酒菜炊饼甜果。路上车辚辚,马萧萧,人来人往,也是热闹。再往前便是渭河,堤岸上垂柳摇曳,好似一条绿色长廊。 两人登上“天虹卧波”的渭桥极目远眺,映入眼帘的是广袤的原野和彩叶缤纷、飘荡着几抹薄雾的岐山山峦。秋色宜人,就连吹来的风也都带着香甜。 夏奈儿双手撑着渭桥的阑干,仰着脸深深地吸了一口,陶醉其中。 她在桥上站了不多时,瞧见许多车马经过,似乎是些官宦富豪家的公子小姐,留下一路茱萸的清香,好奇地问秋仟:“这么多人出城干吗,而且看上去很是悠闲。” 秋仟来了长安后整日闲逛,依稀记得已是九月初了,道:“今日晴好,这些人应该是去登高赏秋的。”便感叹道:“真有闲心啊。”忽而想起再过些日子就要到廷尉府报到,吉凶难料,心中又是惆怅。 秋仟终究还是少年性情,过了一会也就放下了心事,东张西望,发现不远处来了一群活泼靓丽的半大小姑娘,目光便随着她们的身影游移。 这群小姑娘走到桥中央就停了下来,也不看风景,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还不时朝横门方向张望,其中一个绿衣小姑娘似乎这些人的领头人,不住的示意大家安静听她说话。 他好奇地凑过去想听她说些什么,被绿衣小姑娘察觉,乜斜一眼,道:“一边去。” 秋仟不乐意了:“干吗要一边去,你们说你们的,我就不能站在这里了。”说着又凑近几步。绿衣小姑娘狠狠瞪着他,正色道:“你这是在sao扰我们啊,若不收敛,我们可要报官府了。” 秋仟目瞪口呆:“我sao扰你们?还要报官府。”绿衣小姑娘认真地点点头。秋仟顿觉天庭冒出一股黑烟,眼前一片昏暗。他转过身无奈地朝着夏奈儿双手一摊,夏奈儿捂着嘴笑得弯下了腰。 这时,几个骑奴和侍女伴着两辆缀着霍氏家徽轩车驶上桥来,那群小姑娘也不管他了,呼啦啦涌了过去,轩车虽然围着幔帐,但阳光透射过来,隐隐约约还是可以辨出冯子都端坐在前面一辆车里。 “冯子都,冯子都。”桥上的一群小姑娘扬起手兴奋喊叫起来,刚开始娇音袅袅还有些纷乱,一会儿便变成有节奏的呼唤。 桥上闲人不少,听到小姑娘们的呼唤,也被吸引了过来,有的跑上桥端看热闹,也有躲闪不及的,便在路中央穿来穿去。 霍府骑奴来回跑着驱赶这些人,驾驭轩车的御者怕撞着路人,小心翼翼勒住马缰,放慢了行走速度。 那群小姑娘早有准备,嘻嘻哈哈笑着取出果子向冯子都的轩车扔过去。冯子都有帷幔遮着,可御者没那么好运,路上人多,他也不敢纵马快跑,被果子砸得东歪西倒。绿衣小姑娘更是激动,不住吩咐女伴将果子递给她,又使劲扔过去。 路人都停下脚步,年纪轻的在一旁起哄,年纪大的则连连摇头,感叹人心不古。 夏奈儿不知道冯子都是谁,拦着那几个小姑娘问,那些小姑娘只顾着呼喊、扔果子,哪里有闲暇搭话。总算有个小姑娘扔完了果子,才回过头将冯子都描述了一遍,说到白美若玉人,竟情不自禁咕咚咽了下口水。 夏奈儿恍然大悟,但有些想不明白,道:“听你这么一说,冯子都虽然玉树临风,却与你们并不相干,是,是可望不可即的呀。”小姑娘原本明亮的眼神蓦地黯淡,只是片刻,又露出痴迷的笑容,说道:“任是无情也动人。” 夏奈儿将这些说与秋仟听,笑道:“长安竟有这种离奇事,太好玩了。” 秋仟也是羡慕也是嫉妒,故作淡泊地道:“以貌取人,幼稚。”又一脸不屑:“不过是一个粉面儿郎,看把她们迷的,那冯子都何曾理睬她们,多情的遇见无情的,不过一厢情愿而已。”一转眼瞧见夏奈尔兴奋的模样,心中竟也泛起酸意,嘟囔道:“你也真是,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夏奈儿忽而心中一动,没在意秋仟说什么,喃喃道:“多情无情总是一个情字。”言罢,双眸朦胧。 这边两人说着话,那边绿衣小姑娘又扔了一个果子,可可打中御者头顶,御者晃了晃身子,帽子也歪了。他将帽子扶正,扭头怒骂了几句。绿衣小姑娘吐吐舌,嘻嘻一笑,回头问女伴还有果子吗,女伴将竹篮递给她看:“没有了。” 这时两辆轩车已经驶下了渭桥,绿衣小姑娘心满意足地说道:“我们走吧。”随后这群女孩子来到绿衣小姑娘跟前,每人给了她一串钱。 秋仟很好奇,待那群小姑娘散了后,便过去问那绿衣小姑娘,为何别人要给她钱。小姑娘白了他一眼,道:“是我告诉她们冯子都要走这条道的。” 秋仟惊讶道:“这也能赚钱啊。” 小姑娘又白了他一眼,不屑地说道:“乡窝宁。” 秋仟愕然,走回夏奈儿身边,呆了一会,问道:“乡窝宁?什么意思啊。” 夏奈儿坐在桥栏上,见秋仟憨呆的模样,捂着嘴直乐,不料身子一歪,险些跌落。秋仟反应也快,一把拽住她。夏奈儿跳下桥栏,又笑过一阵,才答道“这是吴语,说是乡巴佬,没见过世面。” 秋仟大怒,念叨着:“乡窝宁,我是乡窝宁?”转身要找那绿衣小姑娘,哪里还有人影。 夏奈儿一脸幸灾乐祸,道:“刚才还说我是乡巴佬,怎么样?打脸了吧。” 秋仟好奇地问:“你怎么听得懂吴语?” 夏奈儿道:“以前我阿翁军队上有吴越人,我也就知道这几句,还有一句就是‘脑子瓦脱了’。” “什么意思?” “脑子坏了,犯傻的意思。” “真的是脑子瓦脱了。”秋仟嘟囔道。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似乎已近晡时,走了半天,他也腿脚酸痛,便说道:“该回去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