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夫人望着惊慌失措的小雁,不解地问道:“这是谭叔,你不认得了?” 小雁伸出的手指颤抖着,结结巴巴道:“是他杀了主翁。那天晚上,就是穿了这身衣服从主翁的房间里出来,我看见的。” 众人大惊失色,目光一齐落在谭叔身上。 谭叔默默注视着小雁,神态平静,道:“你看到了。” 小雁骇得浑身哆嗦,说不出话来。 谭叔低头沉思片刻,忽而仰起脸微微一笑,道:“你没看错,是我。” 屋里一片静寂,若云睁大眼睛,不敢相信似的盯着谭叔。蓦然,她掩嘴抽泣起来,双肩不住地颤栗。 其华将她紧紧搂着,低声安慰。 谭叔双手扶膝,凝视着若云,眼神里很复杂,有一丝怜惜,有一丝悲哀。良久,他收回目光,又缓缓扫视众人,脸上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但很快被一缕忧伤遮盖。 “好久没人听我说话了,先说说我自己罢。”谭叔长舒一口气。 “那年匈奴犯边,我父母遇害,我才五岁,随人逃难,哪里走的动啊,就躺在路边,奄奄一息。这时,谭家的盐帮正好经过,他们,他们并没有没停下,许是饿殍见多了。”谭叔神情苦涩。 当年的情景,此时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他脸上慢慢漾起一层温暖的笑意。 那天,幼小的他躺在草丛中,浑身软绵无力,感觉有许多人从他面前走过,他想喊,可嗓子干哑,根本发不出声来,只听得匆匆的脚步声忽远忽近。 昏昏沉沉中,他响起一个稚嫩而又清脆的声音:“这里有个小弟弟,还活着呢。”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又听到有人喊道:“小姐,快走吧。” 他努力睁开眼睛,恍惚中,只觉得面前闪动着五彩光芒,如云雾般缥缈,渐渐的,那光芒四下散来,浮现出一张白里透红的小姑娘俏脸,眼神里充满了怜惜。 他嚅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又无力地合上眼睛。而那一瞬间的情景,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待他醒来时,已是躺在了谭家盐帮的营地。后来伙计告诉他,谭家小姐哭着央求谭帮主救他,这才将他一路带着。 谭叔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久久不能释怀。 他用手指擦了下眼角的泪,继续说道:“她比我大三岁,我一直将她视作自己的亲jiejie,不容她受到一点委屈。后来——,后来,谭帮主将她许配给秦简。再后来的事,你们也是知道的。”他瞥了秦小夫人一眼,露出厌恶的神情。 “那你,那你怎么知道马贵就是那个江川。”其华犹犹豫豫问道。 “我之前没见过江川,但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庄园里认识江川的,也就是秦简和秦奋。秦奋早就离开了庄园,不知去向。所以,他就敢来秦家庄园。”谭叔缓缓说道。 “马贵来庄园会小夫人,我也看到了,就跟踪了他。后来他去寻找大郎,我便知道他就是江川。其实,他是江川还是马贵,与我并无干系,我也不在乎。可是,他们构陷和谋害若云,我——决——不——容——忍。”谭叔转过脸盯着秦小夫人,咬牙切齿。 “我没有谋害若云。”秦小夫人嗓音颤抖着辩解道。 “你与江川勾结,有脸说没害她?还有那个秦简,哪里有半点做父亲的样子。”谭叔愤怒地吼了起来。 若云脸色煞白,蜷缩在其华怀里。 其华爱怜地撩开她前额的柔发,替她拭去脸颊上的泪珠,然后头也不抬问道:“所以你杀了他。” 谭叔没接她的话题,自顾自说道:“若云入葬后,我就下决心要替她们母女讨回公道。然而,若云回来了,我喜出望外,焚香拜谢天神眷顾。可是,江川不除,若云则无宁日。” “那你为何要谋害秦庄主?”其华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 “秦庄主不是我杀的、”谭叔平静地说道:“若云回到庄园后,江川又来了。他一进后院,就被我盯上。那天庄主身体康复,将小夫人唤去欢愉,江川也悄悄跟了过去。” 秦小夫人低垂着头,白皙的脸庞刹那间变得通红。 谭叔瞥了她一眼,面露鄙夷之色,继续说道:“那时,我也跟在后面。小夫人走后,江川溜进了秦简的卧室,秦简正在酣睡,浑然不知。可能江川亲见两人欢愉,妒火中烧。” 谭叔略作停顿,嘴角撇起,带出一丝嘲笑,又说了下去:“我看到他掏出一条冰绫,几次要下手,或是胆怯了。最终,还用冰绫缠在秦简的脖子上,将他勒死。”他忽然停顿下来,出神地凝望一只在灯火旁飞舞的青蛾,过了一会才将视线收回。 “那时,屋里又暗又静,江川走后,我站在秦简榻前,瞧着他那张恬不知耻的脸,我想,我也会将丝巾缠住他的脖子上,然后勒紧,勒紧。”谭叔说到这里,双眸泛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众人听得心惊胆战,不敢出声。 过了半晌,谭叔才缓过神来,语气平静地说道:“这个江川虽有夺妻之恨,但是,他不该让若云遭受这么多的苦楚。” “所以你就给我们了冰凌这条线索,引我们去查证马贵,最好将他告到官府。”其华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不禁喟叹。 谭叔点点头:“是的,若云还在牢里,我要救她,就不能出事。你们两人怜惜若云,有情有义,一心要给她洗清罪名。马贵若被官府缉拿,我还会提供线索,证明马贵就是江川。江川是越狱死囚,如果被官府抓捕了,绝无生路可言。这样,若云也可洗清冤屈,而且还能成为这个庄园的主人。谁曾想——” 谭叔苦笑着连连摇头,叹着气说道:“谁曾想你们两人急着要赶去长安,江川又要携财潜逃,将我的谋划全然打乱。我不能让江川逃脱惩罚,留下后患。” 淳于几与其华面面相觑,心想这也怨不得我俩。 谭叔抬头咧嘴一笑:“这样也好,一了百了。” 众人沉寂,忽然,若云带着哭腔喊了声:“谭叔。”拜伏在地。 谭叔上前将他扶起,慈爱地轻拍她后背:“若云,谭叔没有好好保护你,辜负了你母亲的嘱咐。”说罢潸然泪下。 众人唏嘘不已。 淳于几窥望秦小夫人一眼,只见秦小夫人面容憔悴,右手下意识地不住拉扯自己的衣襟。他不由得心生同情,暗自感慨,这样一个原本单纯的柔弱女子,却要承受几多人的恩怨。 蓦地,他听到秦小夫人喊了声:“谭叔、若云。”心中吃惊。谭叔脸上也露出诧异的表情。 秦小夫人双手抚膝,垂目跽坐,似乎已经拿定了主意,神态平静,缓缓说道:“是我对不起你们,所以,所有的罪责,都该由我一应承担。明日我去官府投案,还若云清白。若云是谭家血脉,秦家嫡长女,要走的应该是我。” 若云“啊”的惊呼一声,旋而抬手捂在嘴上,眼泪情不自禁顺着脸颊流下。 谭叔愣在那里,张了几次嘴,也没说出话来。 淳于几和其华相视一眼,自忖是外人,不便插话。 满屋子只有若云低低的啜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