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翁经商多年,谙于世故,瞅了一眼石敢先,心想,这般人物也是不可得罪的,于是又喊道:“老朽还有话说。” “还有何事。”县令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问道。 秋翁赔笑道:“这位大侠与小儿或有误会,不敢劳烦县衙,这二十杖我也愿意以钱赎罪。”说罢又是十个指头翻了翻,一百钱一杖,二十杖二千文。 县令心中乐翻了,默念道,“太好了,太好了,就这么折腾一下,进项四千文,多来几个这样明事理的人就好了。”表面上还要显得很为难,思忖了半天,才说道:“按律这等事是可以以钱赎罪的。既然原告提出撤案,本县应允了,你们俩都走吧。当好自为之,若再犯案,定然严惩不贷。” 秋翁后来得知,平定县令秩俸五百石,也就是月谷四十斛,值钱五千文。 三人出了县衙,石敢先自顾自走在前面。秋翁心忖,这般游侠可是得罪不起的,最好趁现在的机会,赶紧化解嫌隙,便追上几步拦住石敢先,连连作揖,赔笑道:“小儿不懂礼数,老朽替他赔不是了。时辰也不早了,还望大侠赏脸,一起用些膳食。” 秋仟跟在后面听到,一脸不屑,秋翁赶忙把他挡在身后。 石敢先见秋翁态度谦恭,寻思若不是他出钱,那二十下板子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便顺势还礼,道:“老丈客气了。” 秋翁见他愿意受邀,欣喜道:“大侠请。” 石敢先犹豫了一下,道:“我还有些事要办,你们先去,待会儿我再过来。” 秋翁见他说得诚恳,点头道:“那你先去办事,我们就在这——”,他环顾四周,看到街边有一家颇为豪华的酒楼,门旁飘扬着“听涛阁”招幌,便说道:“就在这‘听涛阁’恭候大侠”。 石敢先拱手道:“烦劳老丈了。” 秋翁父子上了楼,秋翁便问秋仟,刚才为什么与石敢先起冲突,到底是怎么回事。秋仟也莫名其妙,说不知道石敢先为什么要找上他。 秋翁心中疑惑,看样子秋仟也是不知情,就想等石敢先来了,再探探口风。 他于是放下这事,冲着秋仟说道:“自打你走了后,你阿婆、阿母都要急疯,催我一定要出来寻你。我一路打听追到五原,你却去了朔方。追到朔方,你倒好,被抓到牢里去了,还是偷盗军械的大罪。才要到牢里探望,又被放出来了,还没来得及找你,却跑到这里来了。” 秋仟满不在乎:“我也奇怪你怎么会在这里,原来是一路追过来的啊。” “你为什么要偷盗军械啊。”秋翁不解地问道。 “这你也相信?就是两个兵痞要讹诈我。”秋仟乜斜他一眼。 秋翁觉着也是,秋仟虽然桀骜,但偷盗之事是不会做的。只是担了这个罪名,也不知到了廷尉府能不能洗清。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儿子,不想搞的太紧张,便转换了话题,问道:“好好的,干吗要离家出走?” 秋仟拿起案上的沙果啃了一口,嘴里咀嚼着,呜呜咽咽说道:“我哪里是离家出走,我是仗剑走天涯。大丈夫在世,自当轰轰烈烈,我是要去边塞建功立业。” 秋翁气得七窍生烟,一巴掌扇过去,秋仟往后一仰,并未打着。秋翁恨恨地指着他,斥道:“你一个商贾子弟,别想什么拜将封侯,好好的做买卖罢了。” 秋仟嘴巴嚼了嚼,将果rou使劲咽了下去,道:“我就是不愿意这般虚度年华,做买卖无非是赚些铜钱,有什么意思。” 秋翁怒道:“有什么意思?啊,你说有什么意思?没意思地话,你今天就要挨上二十大板。” 秋仟并不服气,回嘴道:“我若是冠军侯,他一个县令,敢碰我一下?” 秋翁哭笑不得,道:“你能封上冠军侯?” 秋仟梗着脖子说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好好,你有志气。你这么个有志儿郎,怎么就落下了个待罪进京候审。” “那就是冤枉的。”秋仟很是委屈,秋翁气得只是摇头叹息。 石敢先无精打采地走在街上,远远看到有人朝他招手,认出是曾一箭,紧赶几步,上前道:“我正要找你”。 曾一箭拍了下他的肩膀,玩味一笑,道:“度辽将军也到西河了,要见见你。” 石敢先吃惊道:“将军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曾一箭道:“你在东街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谁不知晓。” 西河太守官邸后院的一处内屋,范明友朝南端坐,两侧坐着些各色打扮的精壮汉子,曾一箭带着石敢先进来,找了个空席屈膝跽坐。 范明友道:“明日我就回长安了。这次我们出来,就是为了带回淳于几,那曾想有这般多的波折。你们按我的吩咐继续找寻淳于几。他是往长安方向去的,又有期限规定,绕不到别处,必然走上郡道。你们可以赶在前面,就在上郡、北地这些地方守候。一旦找到淳于几,就盯紧了,不过不许伤人。” 众人拱手应诺。 范明友环顾属下,瞧见端坐着石敢先,冲着他笑道:“你怎么会认错了人。” 石敢先神情尴尬:“在下未曾见过淳于几,只知是个小儿郎,叫了名字,那人也应了。” 曾一箭插话道:“那个小儿郎也是去长安归案的疑犯,在狱中与淳于几结为好友。” 范明友思忖片刻,对曾一箭说道:“你将淳于几的模样与他们细细说一说,再找个画师画幅像,让他们记住,免得又认错了。”曾一箭点头应诺。他又对石敢先道:“这里也没有什么事了,你便回长安吧,也许在途中就会遇见淳于几。” 石敢先站起,恭恭敬敬施礼道:“将军在上,在下告辞。” 范明友挥挥手,让他去了。 石敢先出了门,外面阳光明晃晃的,他抬手搭在眉间,四下张望了一圈,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一种孤寂感油然而生。 他想了想,就去了听涛阁。秋翁父子果然还等在那里,见石敢先来了,秋翁笑逐颜开,招呼他坐下,吩咐掌柜只管捡好酒好菜端上来。 石敢先坐定后,上上下下打量着秋仟,觉得这个小儿郎天真憨实,先前倒是自己莽撞了,不由得心生愧疚,脸上也浮出笑意。 石敢先本是一员武将,当年跟随度辽将军范明友征战西域,立下战功。此后,匈奴五单于内乱,相互攻伐实力大减,南匈奴单于归顺了朝廷,边患趋平,朝廷削减军备,他们也就无所事事。 范明友被霍光招为女婿后,他们这些范明友的属下,就成了霍府家将。不过,他性情耿直,并不为人所喜,所以在霍府也是百般无聊。后来他离开了霍府,成为游走江湖的侠客,或传授武艺,或接一些保镖的活,倒也逍遥自在。 这次范明友出来寻找淳于几,为了避嫌,不用霍府的人,所以只带了曾一箭等几个亲信,人手不足,又招募些旧部。石敢先与曾一箭相熟,就接了这个差事,挣些铜钱。 秋仟发现石敢先打量自己,也回瞪了一眼,没有给他好脸色。石敢先不以为忤,笑了笑。 秋翁见石敢先态度和蔼,原本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双手小心翼翼地举起耳杯,道:“小儿不明事理,还望大侠见谅。”示意干杯。 石敢先举起耳杯一饮而尽,又微笑这将空杯略倾了倾,秋翁也一饮而尽。 秋翁吃了口菜,瞥了眼秋仟,又转过脸来吞吞吐吐地说道:“大——,大侠,敢问小儿是如何得罪你了。” 石敢先也吃了口菜,爽快道:“没得罪我。” “那——,那——”秋翁眼神里满是疑惑。 “是我认错人了。” “啊?”秋翁一脸错愕。 石敢先呡了口酒,道:“确是误会。” 秋家父子相视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