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娜用外衣暂时充当孟仲姿断裂左臂的绷带,怀里抱着孟仲姿,朝着邱虎的将军府一路狂奔。她的想法很单纯: 坚持住,邱虎肯定能找到人治好你的伤势。 就在刚才,当孟仲姿答应了铁匠铺里的奇怪要求后,她毫不犹豫地用右手抓在左肩上,青筋暴起,生生撕下了自己的左肩。血液喷洒了一地,她用手捂住缺口处,从一旁的火炉中拿出赤红的烙铁—— “呲——” 伴随着焦糊味,孟仲姿血rou模糊的左臂暂时滴不下血了。但女武神旺盛的生命力可没有答应这回事,断裂的的血管里不断涌动着血液,从旁侧来看,左臂的断裂处鲜红色随着呼吸不断明灭,看起来是坚持不了太久了。大概? 弗洛娜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于是紧急脱下外衣,用粗糙的绑法缠住了孟仲姿的左臂。抱起她就开始朝外狂奔。 孙大王在身后阴恻恻地笑着,他趴下身,划开肚脐贴在地表,把散落在地面的女武神的鲜血保存起来。虽然他自己的肠子脏器流了一地,但反正是新生出来的,不重要就是了。 “真是一等一的美味啊——不知道这血rou的味道,嘿嘿嘿嘿……” 于是回到故事的开头,抱着孟仲姿狂奔的少女。 她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那件普普通通的衣服怎么可能承载得起女武神的精气,更没有考虑过这一路上的颠簸有没有可能让伤口更加恶化,最重要的是,她没有注意到: 趴在她怀里的孟仲姿悄咪咪地贴紧了身体,在感受着柔软的同时,靠在肩膀上的头偏过来闻着发香。 她好像除了断了一臂以外,什么事都没发生。 弗洛娜感受到了脖颈间传来的呼吸变化,在飞奔中喘着气问道: “没、没事吧?是我跑太快太颠了吗?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孟仲姿抬手环抱住弗洛娜的腰,将自己的体位调的更舒服一些。她头侧躺在弗洛娜的肩头。在这一侧的耳环不久前刚让她换了一屉包子,可能是太过于靠近的缘故,耳垂上的耳洞显得很是明显。另一侧的耳饰随着弗洛娜的跑动时而出现时而消失,提醒着她弗洛娜的身份。 贵族。 亡国的贵族还算的贵族吗? 孟仲姿这么问自己。她的内心激荡着,心中的想法不断受着那枚耳饰的干扰——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觉得的。心中的恶魔没给她加八攻,心中的罗加也无从谈起。到最后,这一切心里矛盾乱成一团,处理不清。在心中矛盾的冲突下,原本还想要调侃几句的想法消失了,她数着那枚耳饰在视线中出现的次数。 超过一千次她就是贵族。 孟仲姿做着如此打算,可她非常非常清楚: 从铁匠铺到将军府,一共八百步。 可大概是体能不同,又或是狂奔之下身形并不像寻常那样平衡,那枚耳饰一共出现了一千次。 是的,孟仲姿是该如自己所说那样做出自己的决定了。可他做不出。 混乱的大脑无法告诉她选项,这似乎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道分数很高的论述题。 矛盾的外显便出现在孟仲姿环住弗洛娜脖颈的右臂:她的掌心盖住自己的脸,尝试遮住那枚摇晃不定的耳饰;关节处却死死地卡住弗洛娜的后颈。 弗洛娜以为她已经撑不住了,然而自己也找不到什么好办法,只能拍着她的后背不断地重复安慰着: “没事啦没事啦,将军府已经到了,邱虎还得和咱们合作呢,你肯定没事的……你肯定没事的……” 面前就是邱虎的将军府,弗洛娜刚想叩门,大门便打开一人大的缝隙。 邱虎在门内与她四目相对。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尤其是在弗洛娜看到邱虎手中拖着的两具血rou模糊的女尸,并且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之后。 她下意识地、生理上地想要呕吐,然而却被手疾眼快的邱虎及时拉进门内。邱虎向外丢出那两具女尸,然而尸体还未落地自己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抓着两具尸体的脚踝又扔进了门内,又恰好落在了弗洛娜的眼前。 怀里的孟仲姿第一瞬间觉察到了弗洛娜喉咙中的细微声音,于是她噌地一弹,像是驾驶员脱机一样落在了一旁的地面。 孟仲姿和邱虎看着大吐特吐的弗洛娜,甚至还交谈着各自不同的看法。 “赵国的贵族有这么懦弱吗?连尸体都没见过?” “大概是常年深处闺阁,没见过残忍的事吧。” 听闻此言的孟仲姿沉默下来,又一次陷入矛盾中。但邱虎却不知道这事,他轻飘飘地补充着自己的看法: “但又听说赵国的机关术杀人如割草,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话更加加剧了孟仲姿内心的矛盾冲突:这几天确实挺有趣的,但这是和一个贵族间发生的有趣,可她真的还算是贵族吗?可她曾经的的确确是贵族啊……但……这、那,她的想法不断变化着,面色如常,言语只有沉默。 邱虎见没有回应,也不自讨没趣,一时间院子里只有弗洛娜的呕吐声。 或许是看她可怜,孟仲姿走上前去,用仅存的一臂轻轻拍着弗洛娜的后背。 “好点了不?” 弗洛娜偏头看向孟仲姿,她吐得脸上涕泗横流,但妆容没花——因为根本没东西拿来化妆,化妆盒子早就被当掉了。 “你没事吗?”她带着哭腔问。 孟仲姿呵呵一笑,扯下那绑着一点用都没有的外衣。断臂上的新rou已经长出来了,白皙的皮肤与其他地方小麦色的皮肤格格不入。 但手臂的的确确是失去了,如今,孟仲姿的左臂只有小半截,新rou因失去骨骼而微微颤抖——骨头是张不回来的。女武神只是恢复能力强了一些,并没有像某个红黑相间的嘴臭小子一样的再生能力。 孟仲姿倒是乐观,向着在场两人展示着自己的断臂。 “未免太过于瞧不起我了,我可是堂堂女——” 弗洛娜冲上来抱住孟仲姿,放声大哭起来。 “你没事真是,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喂喂你这刚吐完都没擦过有点恶心啊。” “我还以为我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了。” 邱虎打断了二人的话语,神情严肃地问道: “如果有人能把你伤成这样,那我得向上汇报情况,重新商量一下计划了。” 孟仲姿拍了拍弗洛娜,示意让她去解释。当然,是不是更出于恶心秽物的心态,那就说不定了。 这边无趣的解释环节姑且让它进行着吧,眼下铁匠铺发生了些有趣的事情。 铁匠铺虽然半开放的露在繁华街市,然而行人与巡逻的士兵却无一能注意到这地方。从戏剧冲突的角度上是为了避免麻烦,但正经点说,出于某种规则的禁锢,这里只欢迎特定的人。 瞧,那街市上伪装成行人的密探还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呢。 孙大王已经顾不得无眼猴子交代的事端了。他的眼中只有这条胳膊。 如此美味的血rou!别说登船后饿成人皮的日子了,就是在登船前,孙大王满世界作威作福的时候,也没见过这么顶级的食物。手臂的断裂处正在急速生长着,新rou不断修补着缺口处。而在暂时没长出血rou的地方,孙大王瞧着那骨骼与rou之间的纹理,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吸收了这无与伦比的精气,自己别说重回血君本来样貌了,怕是能进化成更完美的形态!已经无法克制了,已经安耐不住自己的心火了,已经能够想象到自己化身成更完美造物的表现了! 孙大王张开血口,以骇人的尺寸吞咽下了整条手臂。 这时,那只无眼猴子又出现在铁匠铺中,它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立在孙大王视线中心,似是警告,又似是好心地劝解。 可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当孙大王咀嚼消化的第一个瞬间开始,巨大的能量从体内爆裂开来,孙大王瞬间涨成一个气球,体内新生的骨骼已经在冲击之下被碾成屑渣了,更别说五脏六腑和其他小器官了。 可孙大王觉得自己还能撑得住,毕竟只要消化了这些,大好前途就在眼前呐! 于是,当手臂与他体内原本储存这的武神之血相汇合之时。 一瞬之间,孙大王爆炸开来,身体各部位铺在铁匠铺的各个角落,血液留在原地,缓缓汇入女武神左臂的手心。 他就这样死去了,没有遗言。 无眼的猴子消失在空气中。徒留这满地狼藉。 手臂散发出奇妙的感应力,于是,孙大王的遗体自觉地朝着手臂方向靠拢——它要修复自己。 这是女武神的本能,但问题在于: 修复出来的人到底是谁?这个界定范围又该如何决定? 如今铁匠死了,可是武器还没个影呢。这该怎么办呢? 无眼猴子又出现在铁匠铺里,它双手刺入空空荡荡的瞳孔,伴随着痛苦的鸟鸣叫声,铁匠铺的狼藉逐渐变得规整,鲜血消失不见、孙大王的肢体消失不见。 于是周重锦出现了,他需要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没有武器的烂摊子。 “虽然我很喜欢这种突然爆发出的人性变化,即使他是贪婪的负面情绪。但……我真的不想麻烦自己啊。” “嘛,父债子偿了,现在反叛军又多一人喽!” 在做好决定后,周重锦开始构造那柄武器。 女武神的手臂悬空垂立,手臂上的骨头与血rou被分割开来,在半空中成了两堆原材料。那骨头逐渐化作了剑刃,而骨血则化成了挂着剑穗的剑柄。 一把莫名其妙的短剑就铸成了。 不过这实在太过于敷衍了,而且并不符合周重锦的想法。于是,已死的孙大王的完整身体出现在铁匠铺中。 周重锦背过身去,只听身后传来轻微的“噗呲一声”。人头连带着脊髓被抽出躯干——是的,脊髓剑。 很可惜他不叫田中。 非常,非常可惜。 等周重锦转身回来后,这脊髓剑已经变成了一把布满复杂纹路的长不过一臂的直剑。 这柄由田中,不是,孙大王的脊髓造出来的直剑插入铁砧中,等待着应该来的人。而另一柄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短剑消失在铁匠铺中,不知道去了那里。 “你会来求我的,然后……让你去修太阳、月亮、还是刚刚才坏掉的群星呢?弗洛娜,你可暂时退不了场啊。” 周重锦看着不显露的未来,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武器一事暂告一段落。现在,是该通知血君之子开始赶路了。 血君原本有自己的名字,可现在只能称呼其孙大王了,真是令人惋惜。但很快就不需要为这种无聊小事可惜了,因为—— 残留的躯体在菲德尔上空爆裂,菲德尔城内的人是不可能看到这血rou烟花了,但某人可以。 遥远的一座城市,血君之子感应到发生了什么,于是发足狂奔,朝着菲德尔的方向前进。 邱虎的将军府。 站在一旁听着弗洛娜解释事情经过的孟仲姿突然感受到了什么,她抬头向天空望去:天朗气清,日光大明。 正午了啊。一股子饥饿感从孟仲姿的大脑向全身蔓延——并没有从胃部出现,因为这本质上不是rou体的饥饿。 掌控规则的代价各有不同,有些代价高昂,也有些代价近乎没有。这分人,也分规则。 虽说周重锦设定了通用的代价——从命运的角度上,越强大的规则就需要透支越长时间的未来线。比方高威臣就最多活到四十岁,他的命运就得终结了。 这虽然是很重要的一点,不过暂时和现在没什么关系,现在最重要的是: 女武神需要半斤血食了。 但好在孟仲姿还是非常理智的,她在想等一会就去买半扇猪rou满足一下规则的需要。 “白痴,你们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那古怪铁匠的话?他没说细节没表现出正常人的情绪,那铁匠铺更是寻不到踪影,他甚至连个时间都没给你们留!难道你们就一点警惕都没有吗?” “孟仲姿,你就这么交出去自己一条胳膊?像个初出茅庐的新人一样?” “尤其是你,弗洛娜。孟女侠至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而你,你一点心思都不长,怎么能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呢?我可不想跟一个拖油瓶的废——” 邱虎的话语被强硬地打断了——孟仲姿扼住了他命运的咽喉。邱虎嘴里发出些不成词的语调,由于蛮力带来的窒息,脸色很快就由红润变为惨白。 “你知道吗?我本来心情就不是很好还要听你在这里大放厥词,真的很烦人诶。” “看起来这几日我的懒散是让你忘记了我做过些哪些事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再添一笔吧。” 孟仲姿看向弗洛娜。 “转过头去。” 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的弗洛娜不敢言语,听话地转过头去。随后,她就听见了惨叫声,邱虎的惨叫声。 由于喉管被扼住,他发不出多么完整的音调,于是这惨叫声就如同案板上的鸭子一样,孟仲姿稍一用劲,便消失不见了。 弗洛娜没敢回头,直到听到孟仲姿说了一声: “诶呦,忘记叫你捂住耳朵了。都怪这蠢狗喜欢乱叫。” 邱虎不知为何披上了完整的盔甲,虽然盔甲上的裂痕十分惊人,但看着不住颤抖还要强行让自己站直身体的邱虎,弗洛娜没敢多问。 她觉得刚才发生的事情为了自己的胃口还是不要多想的好。 然而当她转头看到满嘴鲜血和rou沫的孟仲姿时,身体本能地蹲下去,胃液翻滚—— “呕——” 孟仲姿开口道:“滚吧,去包扎一下再回来继续这个话题。”随后弯下腰看着弗洛娜的秀发。 我为什么突然那么生气呢? 为什么听到那些话会让我克制不住自己呢? 她的手按在弗洛娜的耳垂,摩挲着;眼睛却看着另一只耳朵上的耳饰出神。 弗洛娜吃了一惊,捂着耳朵面色潮红地跳到一旁。 “你干嘛呀?” 但当她又一次看到那些rou渣与还在流淌的鲜血时,她还是坚持不住,又开始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