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蕊中央,有一个女子蜷曲。纯白法袍,墨色长发。 女子倏然睁眼,瞳仁澄澈可见底,深处一朵洁白花朵缓缓旋转,随即隐去。 女子踏出花蕊,法袍垂至脚踝,墨色长发自然披散至腰际,赤足踏在青莲上。 一路行至池边,青莲纷纷让开道路,池水泛起涟漪,莲池中映出人间万家灯火、繁荣喧嚣,倒映在女子眸中,映出无边枯寂,“佛,吾为何而生。” 佛双手合十,“既生,便自有因果。” “吾名优昙。”女子看向高大石碑,其上佛光流转,风雪亦无法损毁石碑分毫,“为镇守石碑而生。” 佛不语。 “多谢护持。”优昙面向佛,微微欠身,感谢佛守护千年之恩。 佛只摇头。 忽有仙鹤齐鸣,嘹亮清澈,青莲一路铺展至虚空,漫天霞光绽放,虚无中的门缓缓打开,震撼人心的充盈佛法弥漫而出。 佛,归位了。 优昙盘坐于地,手捻莹润佛珠,佛经字字诵出,再次肆虐的风雪都被压制,不敢近优昙周身三丈。 优昙于风雪中修行,身形如钟,漫天风雪也无法近身,她微阖双目,佛珠颗颗捻过,佛经字字诵出,带着无形的力量波动弥散,遇到石碑时戛然而止,如同水波一般缓缓渗入地下,有痛苦的咆哮从中传出。 经文犹如钉子一般楔入大地,黑色浓重雾般的戾气翻涌,化为猛虎,咆哮着猛然扑向优昙,优昙面色不变,眉目间一派淡然,纤细白皙的手指捻过圆润佛珠,双唇无声开合,那些黑雾被生生拦在了身前三尺,再不得前进分毫。 她张开双眼,眸中是一片沉静端凝,如同枯寂永无波动的潭水。她没来得及出手。 菩提尊者步步走来,俯身行礼,“佛女。”随着话音落下,那些黑雾已然被佛法驱散。 “吾名优昙。”优昙眼都不抬,仍旧捻着佛珠,“尊者何事。” 菩提尊者看了眼石碑,“优昙,你守了石碑五百年,佛堂已起,是时候归入佛堂了。” 优昙终于看他,“吾要下界。” “优昙镇守石碑,不可轻易离开。”菩提尊者当然不肯同意,下界和镇守比起来,那简直都不用思考轻重缓急。 优昙也不奇怪,她只是站起来,看着莲池映出的灯火人间,枯寂的眼中隐有光彩浮现,瞬间消失无踪,“吾要下界。” “佛女!”菩提尊者加重了声音。 “去罢。”忽有佛音自无色天而降,佛开口了。 优昙回眸望了一眼,算是感谢。 菩提尊者还想说什么,可优昙已经走远了。佛已开口,菩提尊者只能看着她离开。 谁都没听到佛一声缥缈叹息,“劫难自此始……” 优昙在三十三重天莲池中看到的是万家灯火、繁荣喧闹,下界后看到的却是焦野白骨、十室九空。她素来沉静的眸中头一次浮现了迷茫。 为什么? 大地枯焦、十室九空…… 纯白法袍袍摆掠过焦黑大地,她茫茫然行走在刚刚结束战争的大地上,想不明白这么繁华的人道,为什么会有硝烟四起,枯焦满地。 于是她走过了一处又一处大地,看过无数死亡和新生,沉静端凝变成了悲悯同情。 她不能出手直接结束战争。种因得果,凡人的因要他们自己的果来结束。她一次次诵经,希望无辜冤魂来世可以平安喜乐。 她本就没有笑容,而今更是如同死水。 面对生死,已然麻木。 直到她遇到了一个人。 人间有灾劫,便总会有人杰应劫而出,救万民于水火。明家和明家军就是这样的存在。 明家本是前朝大将,世代镇守边疆,立下汗马功劳。可末帝残暴不仁,疑心重重,致使朝中良臣隐匿,jian佞横行,苛捐杂税,民不聊生,不知多少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于是明家揭竿而起,率义军征讨暴君。 一场战争刚刚结束,领兵的是明家独子明昭。他生在将门世家,自幼习武学习兵法,虽未及冠,却已打出了属于他的赫赫威名。 他在领着人安置幸存百姓,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逃难人群中绝不该出现的一抹风景。 纯白裙裾,墨发披散,一双眼枯寂如幽潭,容貌却极其惊艳。 于是他走到女子面前,问:“你是谁?” 这女子正是优昙。优昙抬眼看他,并不开口。自她下界,除却诵经,再未开过口。 也许是优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突遭大难的闺阁千金,不通世事,却命运无常,明昭很有耐心,“这里太乱了,不然你先去我帐篷里,等你找到亲人就送你回去。” 优昙望进他的眼底,看到的是赤诚清澈,她点了点头。 中军帐中。 虽然是行军途中,中军帐收拾的却还很是干净利落。 有亲兵端了茶上来,抬眼偷觑这位被自家少将军带回来的漂亮姑娘,呼吸有一瞬间的窒住。 这样的姑娘,长成这个模样,那可真是祸水级别的长相,居然还能在乱世之中安然无恙至如今? 不怪这个亲兵这么想,实在是一路打过来,但凡是有点姿色的女子,基本都遭了毒手。 他们队伍,一来是因为少将军最为厌恶这种事情,治军严谨,严禁出现这类事情,二来也是因为少将军体谅,每每到了一个地方,都会留出时间让那些忍不住的人去……秦楼楚馆。 这么一想,少将军把这个女子带回中军帐,亲自保护她,似乎也就很有道理了。 想到这里,这个年轻的亲兵眼中就充满了同情和庆幸,声音都柔和了许多,“姑娘,请。” 上好的容貌,在和平年代,是上天赐予的福气。而在乱世之中,姑娘家的容貌,不过是刺向她们自己的一把利刃。 又有几个姑娘家,能这么幸运遇到他们少将军呢? 优昙完全不知道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亲兵在短短十来个呼吸的时间里,脑子里居然盘旋了这么多的念头。 她对外界的一切情绪都已经麻木,完全看不出来亲兵眼中复杂的神色,只是把目光落到了那盏茶上,浅黄色的茶水带走了她的绝大多数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