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里到处张灯结彩,一伙摩拳擦掌的小子各绰家生,叫嚷着往外跑。有人吆喝道:“长重,快让人把鸟铳拿来,咱们去喷一下那个拦路搜身的胖子……” 我正寻那只小狗儿,闻声转觑,只见通往园外方向的绿荫大道拥来一群人,有个眼光疯狂的家伙走在前头,睥睨道:“幸侃啊,你看我这园子怎么样呀?比义久那里好很多吧?”旁边一个缓慢移动的巨大家伙嗡声嗡气的咕哝道:“义久那边的园子也很大,不过我觉得可能比不上你这里。哇啊,你家真漂亮噢!” “咦?”我从树后伸头张望,眼神疯狂的家伙得意地摇了摇折扇,突然发声吆喝,将旁边的胖家伙吓一跳。眼神疯狂之人伸扇乱指,喝叫:“信澄!你和长重带着这些持弓拿弩的家伙要去哪里?山林中的鸟雀和松鼠今夜已经遭过洗劫了,你们竟还不肯放过它们当中幸存者,又想去打鸟?” 那帮摩拳擦掌的小子愣眼望着幸侃与他们主公谈笑风生地走进园子,不由面面交觑。一个丹巾羽带飘飘的小子愕然道:“主公怎么会跟他在一起?而且竟然谈笑风生地走来……” “我就不能跟幸侃在一起吗?”眼神疯狂的家伙冷哼道,“瞧你说的!我就不能跟幸侃这样的高雅之士谈笑风生?就许你们天天在茶舍吟诗作乐笑谈风月,我就只能替你们这帮无知小辈去整天打打杀杀?” “就是啊,”幸侃在旁嗡声嗡气的深表同感,“我家忠真也最爱玩那些不知所谓的名堂。小孩们真是太让人头疼了……” 丹巾羽带飘飘的小子傻眼道:“主公,可是大伙儿听说这胖子他刚才在外边拦路……”没等说完,头上挨了折扇敲打,眼神疯狂的家伙呵斥道:“什么胖子,休对幸侃这般著名文人无礼!刚才我听见他在那边哭,已然很伤感。你们不要再勾起他伤心的回忆。”瞪退那些兀自发愣的小子,转头对旁边的巨大家伙说:“幸侃呀,东西丢就丢了,不要伤心。只管住在我这里慢慢找,我这儿什么宝贝都有,好东西多得很!” 长秀捻着微须出现在路边,瞥视丹巾羽带飘飘的小子,蹙眉道:“长重,收起家伙!看看你们一个个,主公和贵客面前成何体统?”丹巾羽带飘飘的小子不甘心地凑到他跟前,说道:“可是……爹,刚才我们听说关家那帮小子被这胖……被这个著名文人欺侮惨了!” “胡说!著名文人怎么会欺侮人?”信澄拿着短管火鎗兀自愣望,忽挨眼神疯狂的家伙伸折扇敲击脑袋,打得晕头转向。眼神疯狂的家伙训斥道,“看看你们一个个有鎗在手,再著名的文人也只会被你们欺侮。不许再胡闹!收起家伙各自回窝去,今晚不要再让我看见第二次,我记住你们了啊,信澄、长重,还有谁家孩子,你们样子好认,我全记下了,别跑……” 目送那帮小子撒开腿慌乱溜掉的身影,眼神疯狂的家伙不禁摇头叹道:“唉,一个个……哪有我们当年搞起事来坚持不懈一撸到底的干劲儿?我经常觉得我们下一代真是没什么希望了,是不是呀,长秀?”长秀眉头深锁,在旁点了点头。 幸侃语带哭腔的咕哝道:“我也觉得我家忠真没什么戏。不知道为什么老主公贵久那些孩子个个都这么有出息,你看他儿子义久、义弘、岁久、家久他们各有各的强,长大以后各擅胜场,又肯合作兴家。他儿子生的小孩似亦不差,我觉得他们下一代也仍然很强。有些人说,近亲结婚会生出傻孩子和畸形儿,然而你瞧义久他们家历代通常近亲互婚,反而生出的子孙个个都很精明强悍。最近我还听说,义久要把他年幼的女儿龟虽寿……啊不是,应该是龟寿,许配给他亲兄弟义弘的儿子。” 长秀捻着微须说道:“看看他们家哪个女儿还没许人,你从中作个媒,为我们二公子信雄继个正室。好让我们两家结亲联手,岂不是更大更强吗?”幸侃语带哭腔的嘟囔道:“想问一下,不知你们有没有女儿许给我儿忠真呢?别担心,他mama虽然是斗鸡眼,但他不斗鸡。不过他有点视力分散,一只眼看这边,一只眼看那边,比正常人视野更加开阔,打起仗来他可以清楚地同时观察左右两边侧翼的敌人动静,也很方便是不是?” “眼睛有点小事情没什么,”眼神疯狂的家伙安慰他,“家康有个侧室于丁,又名于爱,亦叫于相或者于桐,也就是所谓‘龙泉院’。是个美女,性格温厚诚实,据说行为大方且人品好,用感谢家康的心情服侍他,改嫁给家康后获得信赖,亦受家臣和侍女们的喜爱。给家康生下三男秀忠、四男忠吉。家康将她戏称为‘看不见东西的姑娘’,因为她视力很差,看东西模糊,只能勉强瞧见近物,看不清稍远一些的东西,由于深受视力困扰,听说她对于类似视力差的女辈寄予同情,常常给于她们衣物饮食等生活的保障。我听后唏嘘,可见人品比身体上有没有些小瑕疵更重要。” “西乡局呀?”长秀捻着微须说道,“家康这位侧室在年少的时候就嫁人,但是丈夫早死成为寡妇。不久又嫁给丧妻的表兄义胜做继室,生下一男一女。在抵挡甲州军先遣部队秋山虎繁南进之战中,义胜为援助亲戚而战死。于爱再度成为未亡人,由于她为义胜所生的儿子太过年幼而无法继任西乡家督。后来,于爱被舅父收养,和侍女一起服侍路过西乡宅邸休息的家康之时,被家康看上。或许由于自幼失去母亲抚育的缘故,家康长大后一直容易被已为人母的成熟妇人吸引。她们对他形成了一种无法言状的吸引力。或许在这类妇人身边,家康才觉得内心安详。” 秀吉笑道:“既然他喜爱这种,假如将来有机会,我给他找个成熟到不能再熟的四五十岁人母,送给他当老婆,岂不是更合他口味?”后来,他果真将自己的老妹、四十四岁的旭姬嫁给家康为妻。他老妹早年已婚数次,最初是嫁给同乡的农夫,又改嫁给秀吉的家臣。家康虽有许多名侧室,自从筑山夫人离世他却一直没有正式的迎娶继室。小牧长久手之战后,为了牵制家康,秀吉将中年的旭姬嫁给家康做继室。旭姬被迫与感情好的丈夫离婚,跟随母亲前往家康的居所滨松城,被称为骏河御前。她陪秀吉之母到来后,家康终于才肯动身上洛,去跟秀吉周旋。没过多久,旭姬的母亲生病,旭姬为照顾母亲回娘家,其母“大政所”痊愈后,旭姬并没有再回到滨松城。与家康结婚才四年,四十八岁的旭姬在兄长秀吉的聚乐第病故。所谓骏河御前,只勉强在骏河住了不过两年就跑了。她其实是家康有名无实的正室。 “你们是在取笑家康吗?”眼神疯狂的家伙突然着恼道,“我怎么听着很刺耳呀?已为人母的成熟妇人有什么不好?喜欢她们有错?尤其长秀更会瞎扯,还扯到什么自幼失去母爱的缘由……我也喜欢年轻人呀,年轻姑娘也很可爱。问题是我喜欢她们有什么用?年轻姑娘都急着嫁人,十几岁就过户给别人家,甚至才几岁便急着过门。等我遇到她们的时候已经迟了,一个个已为人母,而且成熟。” 我暗感纳闷:“幸侃怎么又跟他们一起有说有笑啊?先前不是再次起冲突吗,男人真奇怪,打打杀杀之余,又打打谈谈,然后跟没事儿一样谈笑风生……”只听权六唏嘘道:“主公说的没错。一个个好姑娘都急着嫁人,她们父亲也是脑子不对路,女儿才几岁就急着送出去,还嫁那么远,你看信玄就是这样把他年小的女儿早早嫁去老远。唉,最后遇到她们的时候,都已经成熟到面目皆非,尤其是雪窗夫人,她生出义久和义弘兄弟之前,原本是那样冰雪聪明的美少女,跟林通安的女儿阿盈一样漂亮可爱。幸侃呀,她后来是不是变得很肥胖呀?” 幸侃语如闷钟的咕哝道:“我不认识阿盈。”权六啧然道:“谁问你林通安的女儿阿盈来着?我问的是义弘他mama,就是雪窗。泷川约我去爬她窗那时候,我没空跟着去,留下此生遗憾……她后来是不是变胖了呀?” 幸侃嗡声嗡气的嘟囔道:“白白胖胖有什么不好?后来她变成一个面团儿模样,也很可爱。而且生了几个很厉害的儿子,其中家久很能打,自小随我在金刚寺修炼‘金刚不破’之术;义久深有韬略,很早就悟解了‘天罡正气’这门以气御敌的秘术;义弘你们见到了,从小他就是滑不留手。此外,老三岁久自幼就被祖父评价为‘拥有彻底观察利害的智谋’,长大后被称为‘智谋第一之人’,在世人的眼中,是风气勇猛的罕有智将。而且还是个酒豪,岁久经常在家中的酒席代替酒量不佳的兄长喝下家臣们的敬酒,因此获得许多家臣的敬慕。” “听说先前十河存保向你抛出肩后九把刀当中的五把,”秀吉向幸侃瞅前瞅后,挠着腮啧然有声,笑觑道,“你怎么一点皮没破啊?所修炼的‘金刚不破’果真有这般神奇,让我打一鎗试试?” “唉呀别闹了,他没戳到我,”幸侃捏开秀吉伸来挠痒痒之手,语如闷钟的嘟囔道,“我们在聊儿女大事。义弘说将来要把女儿许给我儿忠真为正室,无非她刚生出来,才一点点大就要抱着送到家,我真不敢收她过门,怕养不活。你们谁有大一点的女儿许给我儿忠真,那还可以谈谈……” “在某些人眼里,养女儿就等于是替别人养大,然后白送给别人家。”长秀捻着微须说道,“既然总是要送人,所以晚送不如早送,早些嫁出去,也好省些口粮。女儿要当别人媳妇,还不如几岁就赶快送过门,给亲家抱去养大更省事些。我看很多人都这样想,毕竟节省粮食。不然留在家里,养一大堆小孩吃饭不够吃,还得忍痛送些男孩儿去出家当小和尚,让寺庙帮着养大。” “不要再说这些了,”眼神疯狂的家伙在旁懊恼道,“我听着很刺耳。长秀,你再瞎扯下去,我就要拿扇子抽你了啊!” 幸侃嗡声嗡气的咕哝道:“刚才在外边又送给你的这支竹扇不要拿来敲头啊。要敲头,你拿完颜亮那支来敲就好。它结实。”秀吉闻言伸头问道:“你刚才又送了什么好东西给主公?看你哄他这么开心,不知是姜子牙的牙还是苏东坡的荔枝皮做成的古物呀?我和幽斋在门口遇上你们,还来不及问就一起进来了。主公啊,给我看看好不好?” 眼神疯狂的家伙瞥他一眼,徐徐展开折扇,在胸前摇了摇。藤孝从后边挤过来探眼细瞧,惊啧道:“碧竹葛藤扇面,这‘建安风骨’字样莫非曹丕的手笔?” “厉害吧?”眼神疯狂的家伙得意地摇了摇扇,睥睨道,“幸侃不愧为九州一等一的风雅之士,每次出手皆不凡。送给我的礼物全是非同等闲,这支韧性奇佳、不易折损的好扇据说是取自竹林七贤隐居的那片竹林,以其特有材质精心制成。并且上边还有魏文帝曹丕亲手留字,他爸爸就是曹cao,你们都知道……至于别人说我像曹cao‘挟天子以令诸侯’,那是因为别人不了解我。其实我的境界远非如此,这把扇子你们看看就好,不要说给光秀知道,免得他又产生忧郁。” “曹cao身边也有一个爱忧郁的人,”藤孝伸头欣赏扇子,眯着眼说道,“荀大夫总是忧心如焚,担忧他主公废汉自立。曹cao后来越来越烦他,不过他自尽后,曹cao亦很伤感,到死也没有篡汉。儿子曹丕继位之后,才往那方面再迈一脚,最终曹家子孙废掉汉帝,建立魏朝。” “建立自家朝代有什么用?”眼神疯狂的家伙摇了摇扇子,冷哼道,“子孙一代不如一代,还不是给那‘司马谁’欺负惨了,最后变成为别人作嫁衣裳?咱们把话说在前头,万一我家小孩以后也不行,被你们当中谁接手了我们打下的家业,不要赶绝我家孩儿,赏一口安乐茶饭给他们吃,好不好?” 众人听了,纷纷惊忙拜伏,连称不敢。权六哽咽道:“主公不要再说这些话!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谁要夺你江山,除非从我尸体踩过。倘若有谁背叛主公从祖上传承的世代家门,纵然锉骨扬灰,我作鬼也饶不了他!”说着,抬眼扫视众颜,尤其往秀吉、藤孝那边多瞪几下。秀吉提手拭目道:“对对,锉骨扬灰……”偷瞥幸侃一眼,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那支竹扇,还以指头蘸些舌梢口水,伸去抠了抠扇上之字,缩回手指细瞧,眼又凑近辨觑,问道:“幸侃呀,先前你把这支所谓魏朝时候的扇子藏在哪儿呢?” “都说我会一点藏物之术啦,”幸侃白他一眼,语带哭腔的咕哝道,“不过再好的东西,刚才也弄丢了。” 眼神疯狂之人摇了摇扇子,温言安慰道:“喜庆之日就要到了,你怎么还语带哭腔呀?先前都告诉你了,别着急,东西丢了慢慢找。安心住下来每天没事找找,说不定哪天无意中又找着了。”说到此处,收拢竹扇,换了支硬骨的,往秀吉头上啪的打去,说道:“这儿抠抠,那儿摸摸,就你手多!” 秀吉哎呀一声捂头缩避到幸侃身后,咧着嘴揉搓疼处,问道:“你什么东西丢啦?”幸侃迟疑一下,眼珠转了转,嗡声嗡气的咕哝道:“初恋情人送给我的定情信物,很有纪念价值。你不懂这些的,不要问了。” 我暗觉好笑:“没想到他一点儿不傻,并未逢人便说他丢的是什么宝贝,尤其是在秀吉他们跟前,多藏了个心眼。不然让秀吉他们知道他弄丢的东西属于所谓宝物,就算别人捡到也未必舍得交还给他。” “我也有个定情信物,”权六揩了把脸,掏出精致小折扇,唏嘘道,“失去或者得不到的东西最可贵,姑娘也一样。再好的姑娘到手后,只会让你空虚,而不是满足。然而雪窗,以及林家的阿盈,甚至还要算上那谁,就聪明地没让我得到……” 长秀瞥他一眼,捻着微须,转面说道:“幸侃呀,可要记住啊,给我们做个媒人,将九州和清洲的距离拉近些,亲如一家更好。” “幸侃还是通情达理的,”目光疯狂之人朝长秀挤挤眼睛,随即转觑幸侃,投以称许之色,摇着扇子说道,“元亲家和辉元家那班人怎么能比得上你?也是合该他们要跟甲州的胜赖一起灭亡。那秦惟也好意思自称秦始皇后代,竟连天下一统乃世之大势所趋也不明白。还刮伤了我的爱将那般美好容颜……想起来了,森兰你回头记着拿我那盒擦脸膏去给鬼武擦擦。” 身后的束发少年回话:“主公,你那个是寒冷天气用来防止皮肤裂的面膏。” 目光疯狂之人啧然道:“没等天冷,他就已经脸裂了。正好用我的面膏来擦。” 长秀瞟他一眼,捻着微须,转头说道:“幸侃呀,可要记住帮我们主公做媒人,让九州和清洲亲如一家。” “哇啊,你们家真漂亮噢!”幸侃东张西望的咕哝道,“我们九州那边都不敢随便在树上挂灯笼的,怕风一吹,会烧树,没人守护的时候容易引起火灾。又不能每棵树边都有人守着。看你们这儿里里外外好多树上挂有灯笼,不怕失火被烧吗?更稀奇的是,园子里的树上这些闪闪发光的灯火是怎么回事呀?” “那是萤火虫,”眼神疯狂之人得意地摇了摇扇子,说道,“秀吉的鬼点子。我们提前出钱大量收购萤火虫,告示发出之后,各乡各地许多人纷纷把他们捉住的萤火虫送来换钱。收集到的萤火虫分别装入特制的宫灯形状细藤纱笼里,每笼几十只,数日内就挂出了好几百笼甚至更多,节庆期间挂上去闪闪发光,很好看又不会失火。除此以外,还有些真灯笼,外加不易着燃的特别罩护,分别以数条细绳拴稳,固定在树上,就算有风吹树,也不那么容易晃荡到失火的地步。当然,真火还是比不上会发光的萤火虫了。不过最厉害还是安土城那边我住的楼阁上,有四个透明的巨型水晶器皿,里边饲养有会闪亮发光的水母和电鳗之类美丽的海洋生物,天天发出梦幻般的光彩,很省灯油钱噢!” “如果器皿破漏了,它们会不会出来咬你呀?”幸侃听得愣眼之余,嗡声嗡气的问道,“或者电你半生半死。” “应该不会,”眼神疯狂之人睥睨道,“朝夕相处下来,它们已是我好朋友。每天见面还打打招呼什么的。” 秀吉不安地伸嘴过来,以幸侃听不懂的尾张话小声问道:“主公啊,真的要捉水母和电鳗这种危险的东西来养吗?”目光疯狂之人横他一眼,以清须方言回答:“我就不能吹个牛吗?”我忍不住心下暗觉好笑:“幸好我爸爸教我会一点他懂的清洲乡腔俚语。” “萤火虫是好东西,”幸侃听得傻眼之余,语声浑厚的问道,“被你们捉来做灯,最后会不会死掉很多啊?” “应该不会,”眼神疯狂之人摇头说道,“喜庆过后,你会看到最精彩的一个夜晚节目是放生全部萤火虫。它们闪闪发光,分散飞上夜空,势必成为许多人难忘的一幕美丽景像。” 秀吉眨着眼伸嘴过来,以幸侃听不懂的清须话小声问道:“主公啊,到那时候差不多全死光了吧?”目光疯狂之人瞪他一眼,以尾张方言回答:“谁死光?萤火虫有那么好死吗?”我忍不住心下暗感好笑:“幸好我爸爸没白跟他爸爸来往那么久。” 幸侃听得嘴合不上,语如滚雷地赞叹道:“哇啊,来你这里跟作梦一样。此生真能跟你们过几天梦幻日子也值。对了,我睡哪里呀?” 眼神疯狂之人敲着下巴沉吟道:“这个嘛……” 信雄越众而来,拿着一根烤蛇撸近幸侃,挺胸展示肌rou,凑上前说道:“老师,我房间很大,经过粗略的计算应该可以容纳你,不过满地油,你敢来跟我睡会摔断腿。”幸侃语如闷雷般咕哝道:“听起来是很悬,不过我可以冒上一险,跟信雄睡,可不可以呀?” “不行,”眼神疯狂之人一折扇拍开信雄,转面说道,“你不能跟我儿子睡。他还没老婆呢,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至今单身打光棍,而且头脑单纯,不方便留宿你这么成熟的人。” 幸侃嗡声嗡气的问道:“如此说来,难道要我和你一起抵足而眠?你长得这么好看,我不介意呀。”眼神疯狂之人啧然道:“可我介意!虽说你的高雅令我神往,然而幸侃呀,我是已婚之人,而且侧室多。总不能光顾自己和你一起追求风雅,却将她们冷落到一边,使之独守空房,徒生哀怨,甚至产生光秀那样不必要的忧郁病,天天胡思乱想、想入非非、猜疑生隙、无风起浪、乃至家庭破裂,你又于心何忍呢?” 幸侃皱起脸,噢了一声,难掩失望之情,转面咕哝道:“那是要我去跟秀吉睡?”秀吉忙摇头躲避道:“不行,我老婆宁宁对我经常带女人回家已经快要忍无可忍了。风头浪尖上,倘如我又带个男人回来睡,她会气死。你又于心何忍呢?”幸侃憋起胖脸,郁闷道:“那我只好去跟幽斋睡了。幽斋?你去哪里了,咦?刚才还在这里,怎么一闪就不见了……” 有个小女孩从幸侃圆厚的躯影后边冒出来,说道:“你可以去我那里睡呀,我住的地方很宽。看你这么可怜,我不介意你来睡我那里……”眼神疯狂之人闻言恼道:“不行,我介意!阿振你立刻给我回房去,不要又跑来偷偷摸摸跟在幸侃股后,先前你还没看够吗?对你这小不点儿而言,那是何等巨大的一堵墙……” 我在树后仰头瞧着那些闪闪发光的灯饰,分辨出果然有萤火虫在内,难免暗感惊奇:“哇啊,他们真的捉了这么多萤火虫……”忽听小狗儿吠叫之声隐约从绿荫丛里传来,我转身寻觑,仗着身法轻巧,没让幸侃他们看见我从一棵棵树后穿梭溜走。 寻过来时,只见五德那小狗儿放下嘴衔的镜子,在几株树之间吠叫,汪汪的开骂。我闪身到树后,探头张望,看到一条蛇昂着头,被小狗儿骂得转身另觅去处。高次拿着一根竹箫,喜道:“可找到了!我要把你收服,今后随着一声口哨,招之即来,呼之即去。然后我去阿初那边公开表演,让她们羡慕到不行!” 我心下暗怵:“哇,园子里有蛇呀……”正要去拿小镜子走开,小狗儿听闻动静又开骂,高次轻手给了它一耳光,搧其嘴曰:“住嘴,别吵!”小狗儿挨掴,更激动地开喷。高次张牙舞爪,作势要扑来咬它,小狗儿吃惊蹦跳,转身咬起地上的镜子一溜烟跑掉。 我伸手去捡了个空,眼望小狗叼镜又溜,难免懊恼。高次背朝我这边,伸头往刚才蛇游进去的那簇草间探觑,收起竹箫,取出个哨儿,说道:“咱们先从吹哨开始练到熟,进阶之后再提升为竹箫召唤。”说完,嘴含哨子朝草里一吹,我提醒不及,那条蛇突然伸头出来,倏咬高次的嘴唇。 冷不防一咬之后,那条蛇簌然又缩回草间,高次叫苦不迭,捂着嘴哭着跑开了。 我唤了他一声,没听到他回应,只好继续追寻小狗儿而去。然而转来转去,没看见那只小家伙。我忽感好笑:“干嘛要追它?越追越跑,说不定不追了,它反而又跟上来……”于是我改而从容缓行,走到一大片张灯结彩的树丛之间,听到高处有人叫唤:“这儿呢,这呢!” 我仰头看见天守阁上有划火柴的闪光,一个人影在上边招着手说:“上来,给你看个东西!” “诗集吗?”我揉着眼上楼,偎到栏杆边,瞧见信包架起一个长管大筒,我走近说道,“我这会儿不是很有精神看诗篇。” “那就不看诗,看别的,”信包见我闷闷不乐,指着不知何时从云雾里冒出来的月亮,叼着烟卷儿说道,“你从这筒子里瞧瞧月亮是啥样儿。” 我伸眼凑近一瞅,难抑惊奇道:“哇啊!好大一个饭团……” “饭团儿?”信包连忙校正镜筒,一边摆弄,一边懊恼道,“可能我没调好,许多人用它看月亮都觉得像一个大饭团儿。不知怎么弄才会好,这东西很难弄……还是用千里镜看附近的风景算了。” “不仰望星空了吗?”我接过他呈递来的加长筒千里镜往楼下一瞅,忽有所见。“咦,我看见它了。” “看见谁?”信包接过千里镜往下边乱瞧,说道,“五德不知从哪儿捡来养的那只小狗吗?它很滑头,不好捉……” 我把千里镜还给信包,转身便奔下楼去,在楼梯说道:“我去抱它上来。”信包在天守阁上张望道:“它不爱给人抱的。不过你再试试看,我用千里镜帮你盯着它……” 我跑下来一寻,小狗儿又溜没影了。信包在天守阁上打手势指着一个方向说:“那边。池塘那儿!你先穿过这片树荫,走曲廊往右拐。出那道月门就看见它了。” “又走曲廊啊?”我无奈只好依随信包在高处的指点,穿过绿荫,沿着一条弯弯廻廻的碎石小径,踏上迷宫般的曲廊,果然又转到头大,拐来拐去,走半天也没个尽头。走到就要吐时,前边有提灯笼的人影出现。 “可找到殿下了,”见我扶栏愣望,两个小姓迎上来恭拜道,“路不熟很头疼是吧?这片园子本来就大,经历了几代的主人,老主公信秀大人又扩展过几次,更如迷宫一般。我们刚来的时候也这样,住惯就没事儿了。殿下且随我们往这边走。” 我愕觑道:“你们是谁呀?”小姓模样之人躬身说道:“贞胜大人命我们跟随夫人。不论夫人去哪里,自当寸步不离左右,随时听凭夫人使唤。” 我没挪步,蹙眉问道:“我到底是夫人还是殿下来着?”小姓模样之人相觑道:“这个……” 这两人似觉我毕竟存了点儿心眼,并没肯轻易跟着走,又互觑微笑,左边一个青衣少年说道:“在下高桥虎松,旁边这个小厮叫兰丸。不是森兰,是伊藤兰。请殿下放心,我们是主公信长殿身边之人。” 我不记得在眼疯的家伙身边有没看见过这两个人,闻言仍未动弹,转望树梢天守阁方向,犹豫的说道:“信长殿身边之人,如何会听贞胜大人之命,却遣来跟随我?而且那边树后还有谁探头探脑……”原本我还不至于这般小心,先前听了蒲生之言,加上友闲、贞清、秀政他们一席话,受到提醒,难免有了些戒惕之心。 “夫人莫慌,”树后走出一人,肩后挎着弓箭,拜伏道,“在下牛一,来自太田家。乃信长殿麾下六人众之中的‘弓三张’其中一人,现任信长殿的弓术傅役。奉主公之命,专来悄随左右保护夫人周全。” 我抚栏而觑,问道:“那边树后似乎还有几个晃闪的身影,也跟你们一起的吗?” “夫人好眼力,”另外几簇树后转出数人,一齐现身,到廊前躬拜。其中一个平头的汉子说道,“不过我们和他们并非一起的。在下安养寺高明,与同伴寺西是成、寺西正胜、桑山重晴、种橘成章、猪饲秀贞,还有这位,他叫提教利。我们全是长秀大人的家臣。旁边最小的那位是长秀大人的女婿稻叶典通。其乃贞通之子,亦即一铁的孙儿。” 后来我听有乐说,这帮家伙祖辈似皆原本便是渡海迁徙过来的,先祖种桑为业就以桑山为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