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乐哭着安慰我:“好了,别哭了啊!乖……” 黑眼圈之人蹲在一旁也加以抚慰:“没事了,姑娘,哭过就好了。”有乐懊恼道:“你安慰归安慰,摸什么摸?”黑眼圈之人啧然道:“没听说过‘抚慰’吗?‘抚’意思就是摸啊。要不然怎么叫‘抚摸’?” 有乐恼道:“你安慰她,你摸我干什么?”黑眼圈之人啧一声说:“你俩不都在哭吗?那我改为安慰你,并且摸她?”有乐恼火道:“你摸她,我更揍你了。”黑眼圈之人瞪眼道:“那我改为摸你?”有乐忿然捏拳道:“你再摸我试试?” 黑眼圈之人无奈道:“横竖都不行啊?难怪孔子教导我,要远离你和女人。”转身蹲到一边,见正信在那里抹着老泪,他不由纳闷道:“人家东海打清洲,打得那么惨。他们两个哭还有因由,你哭什么哭?还老泪纵横,在那儿辛酸……” 正信拭泪道:“我看他们哭得伤感,自也不禁感从中来。”黑眼圈之人皱眉道:“你有什么感从中来?”正信唏嘘道:“这一战不仅让信长成名,还使东海大军一下子就分崩离析了,东部最大势力从此一蹶不振。作为人质的我主公得以脱离了东海的控制,从而走向一步步自立并崛起。没想到我亲眼目睹了这一过程……” 黑眼圈之人蹙眉道:“当时你在哪里?”正信回想着说:“当时我参与了桶狭间之战。”黑眼圈之人啧然道:“当年你都参与了,你还目睹不够啊?对了,打得这样惨烈,你怎么没死啊?” 正信叹道:“因为我不在这儿呀。”黑眼圈之人蹙眉道:“你不在桶狭间这儿,参与什么桶狭间之战?”正信感喟道:“我是从广义上参与了桶狭间之战。那时我跟随三河的少主公身边的忠世大人,就是爱玩上吊那位圆脸老哥。我们少主公参加了战役,并担任先锋,突袭丸根寨,取得守将盛重的首级。即便此战之后,我们少主也尚未打算脱离东海而自立,仍不断出兵sao扰清洲的领地并且攻打他们的城寨,还多次上书给义元之子氏真,希望氏真能够再组义军,并且愿意担任先锋讨伐信长,为义元复仇雪耻。然而氏真的无能使得骏河的情势越来越紊乱,有不少他们家的老臣纷纷出走或逃离,使得我家少主终于意识到氏真他们家是确定走向败亡的路途了。两年后,清洲派来老臣泷川前往三河拜见我们少主,他说:‘主公非常想念三河的弟弟竹千代,希望阁下抽空前往清洲一叙旧情’。就这样,西瓜偎边,清洲同盟形成了。与信长结盟对于沉稳的我家少主来说,却是一场豪赌,也从此展开了两个年轻人开始叱咤风云的年代。” 有乐听得忘了哭,不由好奇的问:“当时你具体干什么来着?”正信回忆道:“除了帮着我家少主护卫运粮队,并且晚上去烧你家的粮草,主要就是搞三搞四。”有乐笑骂:“我就猜到你无非就是搞东搞西。” 正信感叹道:“我身份低微,当时仍是忠世的部下。不搞东搞西哪有活干?此战之后那三年日子尤其苦,那时三河农民闹一揆,我奉命加入了一揆军,参与了农民起义,反抗我们家少主。在我搞三搞四之下,翌年起义失败,我就顺便离开了三河,又去投奔久秀大人的家,替他干些脏事。” 黑眼圈之人蹙眉道:“接下来你是不是奉命帮久秀去搞‘剑豪将军’?我才发现你们三河这些老谋深算的老家伙谋士很坏呀!比我想象中坏多了……”有乐赞同:“对!三河这帮老家伙最坏,原来很多事情都是他们搞出来的。不过义元也是倒霉催的,要是当时三河那位少城主不回城摸鱼,我哥哥撞到的很有可能不是义元的本阵,而是三河那位少城主,那他也应该不会死在我哥哥的手上了。” 说到这里,转脸对我说:“打仗就是这样,也要讲运气好不好。若还要怪罪某个人,要怪就怪三河那位少城主不该偷偷溜回城摸鱼。” 我抬起泪眼,问:“那……能不能想个法子,让他不回城摸鱼呢?” 正信一听,啧然道:“哎呀,又想改变历史?我看不成的。就算他不回城摸鱼,那又能怎么样?”说着,抬起手给我看他的伤,脸色愁苦的道:“你看我这些手指,都是被义元咬伤的。我们已经想尽办法救他走,甚至拼命帮你去拉他走,然而试过了许多次都不行。” 有乐抬了抬手,点头道:“对呀,他也咬我的手指。你看这十根手指,都呈现了不同程度的咬伤。尤其是这根手指被咬,可能会影响到我冲茶的技能。” 见我泪眼盈盈地望来,黑眼圈之人便也抬起手给我瞧,摇头说:“我不敢再去碰他。他爱咬人手指。你看我这些手指,没被咬断都好了。” 有乐见我又要哭,便说:“你知道,我们尽力了。事实是我们已经试过了许多次各种方法。包括打掉他帽子,不行。偷他帽子,也不管用。偷他茶具也都偷过了。又偷他化妆品,使他不能化浓妆,结果他素颜上阵,去被杀。其它方法包括,拿他的球,踩瘪他的球。甚至抬走他的轿子去扔掉,全不好使。最后走上了绑架他的危险道路,也一次次的失败!最惨是被他一次次的咬手指……” 我仍不甘心地问:“那……能不能再试一试不搞他,改而去绑三河那个回城摸鱼的小子呢?” “不行!”有乐摇头道:“他是次要的。在此战完全不重要,不是我哥的目标。你折腾他不管用,反而搞我们累。我真的不想一次次地回来这里反复观看我哥哥在战场上的个人才艺表演以及劲爆的歌舞演出,都看吐了。有一次还被他拉我一起演出,你说这有多恶心啊?” 黑眼圈之人称然:“对。记得好像还有一次,我们几个全都被他硬拉去那边给他伴唱并且伴舞,他还风sao地左搂右抱,一边载歌载舞一边左右开弓,亲完这边亲那边。然后我还站到他大腿上,做完一字马又摆什么金鸡独立的动作……真是不堪回首的经历呀!” 瘦弱之人在旁插了句嘴,奇怪地问:“为什么现在每个人都能清楚地记得历次穿越之事了呢?”黑眼圈之人懊恼道:“想是因为已然穿越太多次,我们觉醒了。而且没办法不记得,他哥给人印象太难忘!” 我心念一动,忙问:“那……我们不如去搞他哥?” “不行!”有乐吓一跳道:“那只能是我们反而被搞。你想想啊,我们都被义元咬到这个地步了,何况我哥哥那么疯狂?连义元这种斯文人我们都搞不定,凭什么能指望搞定我哥哥这种大魔王?而且我发现,随着我们一次次穿越回来,我哥哥好像已经觉察什么地方可疑了,毕竟他是大魔王这么厉害的终极老板脚色,或许真能感觉到其中有蹊跷……以我对我哥的了解,被他怀疑,那我们就更不妙了!” 就连黑眼圈之人也缓缓摇头,沉吟道:“此节我也有想过。不过要搞信长很难。我算了一下,根本没有机会。除非我们穿越到他婴儿时候,从摇篮里抱出来捏死。”我和有乐一起反对:“不行。那还是算了吧!” 正信一脸jian诈地说:“假如你们一定要坚持去搞信长,我愿意在他婴儿时期下手。没事,我替你们去捏死他。或者拿枕头闷死这个小婴儿,这类活儿我可以为你们效劳。干不干?”我懊恼道:“不干!” 有乐抬起手指,对正信说:“我早就知道你最坏了。”正信捏他手说:“我去把你所有的哥哥全扼杀于婴儿时期,你不就可以成为老大啦?到时候所有茶具都归你不好?” 有乐苦着脸道:“茶具都归我听起来是不错,但我没有那么狠可以干掉她那个承芳啊。假如我当清洲老大,她那个承芳一打过来,我就完了。除非……除非也把承芳捏掉。”正信用力捏他手说:“那不如把你也捏掉吧!”有乐叫苦:“哎呀哎呀,我这手……咦,最近感觉还不是那么痒了噢?” 正信看了一眼,说:“还是肿。我看不乐观!”有乐发愁道:“不如还是先解决我手的问题吧?如果连这个都解决不了,就更别提去解决大魔王了。”正信郁闷道:“你这手只有我老婆毒林尼能解决。她跟大魔王虽说不是一个等级,可是也很难搞噢!” 瘦弱之人说道:“都告诉过你了,我那个营地里有药可以医治毒伤。就是我屋里那个绿色的膏……”有乐一听立刻摇头:“有膏你当时怎么不给我?还拉我去拿肥仔的凉药……况且我不想再回你那个战场,都玩腻了。不如回我家?我们穿越到我爸爸那个时候去,他总是有办法!”瘦弱之人点头称是:“对。我也觉得老爸最有办法!不如也穿越去找我老爸……” 黑眼圈之人啧然道:“你们两个长不大的小孩还是算了吧!现在找爸爸都迟了,何况你们爸爸看到你们长成这个德性,还都这么没出息,就会多气死一次!不如穿越去找我mama,在她还是少女时期就把她从江户城带走,专程带她去甲府,然后故意在左京大夫每次从踯躅崎馆出来打猎的时候,制造各种机遇让我mama去泡他。然后我就……” 有乐听得不禁失笑:“然后你就出生在踯躅崎馆,如愿以偿成为左京大夫的儿子是吧?你想得美!我们绝不会帮你干这种事,‘星河古箴穿越’这种高层次的东西让你用来改命那还得了?”黑眼圈之人想到惆怅处,哽咽道:“就算不成为左京大夫的儿子,当他女儿也行啊。然后我嫁去东海,相夫教子,辅佐承芳打赢这一仗,反过来割掉你哥哥的头,再顺便去你家掏你鸟窝,并且在你还是婴儿时期就揍你……” 有乐越发笑道:“我们绝不会帮你改性别为女。你下辈子再另找路子嫁人吧!”黑眼圈之人憧憬道:“又或者,我先变成左京大夫家小姐,再以小姐的身份去撞见你爸爸年轻时候,然后我泡他。他就不会再认识你妈了,然后你们全都没了,我跟你爸爸生出来的是另一窝小孩,不再有你,也不再有你哥哥。这叫一锅端,直接端掉你们!” 瘦弱之人突然想到了办法:“有了!不如我们这就穿越去他爸爸年轻那个时候,让我们这位姑娘去泡他,直接就省去了那些繁琐。泡完之后呢,就跟他爸爸生出新的一拨小孩,历史就改变了。对不对?”我摇头不依,有乐提手就打他脑袋,恼道:“没想到你这么坏,想出这个毒招!” “这是你爸爸?”我不禁好奇地问有乐。“没想到他是这样子的……” 有乐拭了一把眼泪,低声说:“我也没想到他其实还不算很老。以前怎么总以为老爸很老?” 面前那位年约四旬的壮实汉子,披着一件宽衫,坐在屋后清池边看鱼。他头也没回地问了一声:“谁?” 有乐和我一起缩身躲在门边,他哽咽着不敢答应。先前还勇气满满要回来找他爸爸,见到了老爸,却反而不敢吭声了。 “阿长啊,是你吗?”我们听见他爸爸强忍一阵阵促喘和咳嗽,在屋后轻声问。“你和弟弟们回来了吗?” 我悄声问:“阿长是谁?”有乐垂涕道:“就是那谁谁谁谁,我老爸爱叫他‘阿长’。那天他带我们出去玩,回来时我爸爸就已……已经病倒了,不省人事。很快就过世了。” 正信蹙眉道:“这是信秀大人最后的一天。唉,没想到你带我们回来这个时刻。”黑眼圈之人抬手遮着嘴,小声说:“你说你爸爸有瓶解毒丸放在那里?赶快找到它,咱们赶紧走。” 信秀在屋后咳了一阵,手缓缓垂下来,把一个亲手做的竹雀放到身旁。有乐见了那个竹雀,眼泪又止不住地涌出来,他怕哭出声音,连忙用手捂住嘴巴,可还是掩不住抽泣声。 有乐是他最小的孩子。我猜想,竹雀应该是做给他幼子的。做工很精致,那里边凝聚了老爸无言而深沉的爱。 我看得出有乐多想去抱一抱他老爸,恐怕是错过就再没机会了。正信拉住他,悄悄摇手示勿,小声说:“是这解药吧?我帮你找到了,是时候该走啦。信秀不认识这时候的你,倘若你冒失冲出去相认,反而会刺激他老人家突然昏倒不省人事。” 离开之时,有乐依依不舍地再次回望他父亲信秀温厚的背影。强忍哽咽,在门廊外跪下,磕了三个头。听到他父亲喃喃的念叨说:“阿长呀,记住我时常叮嘱的话,要爱护弟弟meimei们呀。我多想亲眼看到你们长大。尤其是长益,带给我这么多快乐,可他还这么小……” 有乐泣不能起,正信忙和黑眼圈之人拉着他,往庭院幽竹丛里走出。有乐哭着指路,带我们避开家人,溜到后边,蹲下来埋着脸抽泣。这时候我们突然明白,他的执念是这个。 他一直念念不忘,想回来见他爸爸生前最后一面。 我们跟他走在那个时候的清须,走过他心目中那个童年的清洲。甚至,当我们从桥影下清溪边仰起头,还一齐看到了年少的阿长,率领一群小孩儿,一个比一个小,络绎逛过那个小山坡。 这群清须郊游的小孩儿,每人拿一个悠悠转动的小风车,背着竹剑,无忧无虑地跟着阿长一边走一边稚声笑喊:“你说你对,我说我对,他说他对,到底谁对……” 我们还看见小时候的有乐手里拿着一枝山茶花,步履蹒跚地走在最末,竭力要跟上前边那些哥哥。他一直跟不上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