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的客厅里,手持梨木拐杖鹤发虬髯的药老岛主端坐在红漆靠椅上。他目光幽深,喜怒不呈于色,一言不发,周身却散发出高深莫测的气息。管家立在一旁,暗暗观察,见老岛主只是端坐不语,连口茶都不喝,心中隐隐觉得来者不善。这时,白望春走了进来。 师徒许久不见,目光交流之时,空气有些凝结。 白望春但见师傅须发已白的发黄,容颜又衰老了不少,想着他老人家年近古稀还舟马劳顿来这么远的玉华国,心中不免悲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惊得一旁的管家想要去扶他,却被他挥手制止了。 “师傅,徒儿不孝,做下违背师门之事,但凭师傅处罚!” 白望春跪下的瞬间,药铭放在椅子扶手上的左手动了动,似有要撑起来的意思,之后却没动了,依然稳稳坐在那。 “你还认我这个师傅?当年我那顿鞭子就没白挨。” 白望春肩头微微一颤,“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傅待徒儿之恩永生不忘。”眼前浮现十年前在妙手岛药铭为破格收他这个外来的孩子为徒弟,甘心受鞭刑的惨象…… 妙手岛三百年来定下的规矩,药家的医术只传本族人,传到药铭这一代,他算是集大成者,本想继续发扬光大,却发现岛内的这代学徒天资并不高,唯一一个天分高的药广白还成了不省人事之人,他早有意出岛寻个好苗子。 李氏孤儿来岛上时,身中南苗蛊毒,毒性发作之时犹如万蚁噬心,区区一个十岁的孩子受此痛苦,令岛上的神医们怜悯之极,都使出浑身解数医治他。 在治病期间,这孩子由于从小患病,对医术也是颇爱研究,天赋极高,深得药铭的喜爱。经过多次考验,药铭决定破格收他为徒,好将药家医术发扬光大。 这个破格的代价便是跪在寒潭边,背部受那寒虬鞭抽打七下。 七鞭听起来并不多,但这寒虬鞭并非普通鞭子,乃是抽寒蟒之筋所制,还长年镇在寒潭的水晶之中。一鞭下去寒意蚀骨,两鞭下去皮开rou绽……七鞭挨完,浑身如寒邪入侵,瑟瑟发抖动弹不得。有内力的人,挨这七鞭需静养一月才能康复,没内力的人挨这七鞭三个月都得瘫床上动弹不得。 药铭为收这徒儿硬是挨了七鞭,背上被打得皮开rou绽,浑身哆嗦地被抬回来,静养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床。 后来李氏孤儿入师门,改名为李忍冬。立誓言,十年内专心学习医术,不得成亲。更兼要遵守岛规,不医大梁贵族,不与岛外女子通婚…… “师傅,我愿与您回去,受寒虬鞭之刑。”白望春低着头毫无怨言。 药铭并未回答。 良久,白望春抬头看师傅。 “忍冬,师傅今日来,并不是要责罚你的。”药铭终于开口。 “你且遣开旁人,为师有话要说。” 白望春稍作思索,便对管家和仆人们挥挥手,他们便识趣的速速离开。 药铭起身,走到白望春身边,双手将他拉了起来。 “忍冬啊,为师早就知你不是普通人。当初诊得你身中蛊毒,我大概就知你来自何处了。”药铭拉着白望春,走近靠椅,两人坐了下来。 “当初你中的蛊毒也不是什么南苗蛊毒,那是出自我妙手岛的蛊虫,乃是为师我亲手炼制。” “啊?师傅……这……” “二十多年前,我有位小师妹名叫蔓菁,生的貌美如仙,风华绝代,医术在女子们之中也算了得。她眼光极高,岛上的男子都入不了她的眼,迟迟不婚。我当时甚爱慕之,奈何我已成家,便对这她处处照拂,暗地关心。 那年,玉国还未亡国,我也想去游历,便带上她一同去。 刚到没几日,恰遇玉国太子妃难产将死,御医们都束手无策,宫里得知我到了玉国,便重金请我前去医治。 说来也巧,那年正好带着小师妹,她更擅长妇科,我就带她一起入宫,与她合力将太子妃和她腹中的孩子从鬼门关中救了回来。 事后玉国的太子白展鸿极为高兴,要亲自重赏我们。 缘分真是天注定,当他见到我那师妹蔓菁时,便被她惊艳的容貌与出尘的气质所折服,遂就有了娶她为妃的念头。师妹见了那太子,也是满心喜爱,一见钟情。” “蔓菁侧妃?菁姨?”白望春暗暗吃了一惊,脑海中回忆起小时候父亲身边的一位宠妃,美貌贤惠,精通医术。每次他犯病生不如死之时,她就会赶来竭尽全力地为他缓解疼痛,让母妃和他十分感激,从此母妃与她姐妹相称,他也亲切的称对方为菁姨。 药铭见他有些反应,接着又说:“按照岛上的规矩,蔓菁如若要嫁给岛外的人,全家人都要驱逐出岛,她还要受鞭刑。 我再三劝阻,我等是布衣出身,没甚背景,进了帝王家难免被轻视,不如回岛自在逍遥。 谁知她却铁了心要嫁,那白展鸿也放下身段来苦苦央求我要娶她……我本就爱怜她,希望她过得好,她若嫁了太子,安享荣华,前途无量,便有意成全。 为了躲避岛规,不让她受皮开rou绽之苦,我准她直接出嫁进宫永不回岛。我回去谎称她已客死异乡,又以带她家人去祭拜她为幌子,把她得家人全送去了玉国。对她可谓是仁至义尽。 不想这丫头,走之前偷走了我防身用的一些毒物,我回岛后才发现。我想她是医者,仁爱慈悲,不会拿毒物做伤天害理之事,便没去追讨。不成想,多年后遇到了身患奇疾的你,我一诊断便知你中了我的蛊毒,心中无比悔恨,才将你带进岛治疗的。 你一个小孩子能造什么孽?为何会毒害你?怕是与你的父母有关。 最是无情帝王家,蔓菁她没必要加害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白望春听到这,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不禁在心中冷哼一声:“哼!父亲生前有两儿一女,我和meimei皆是母妃所生,另一个就是蔓菁侧妃生得三弟了。我若死了,母妃地位不保,三弟将成为唯一有资格继承皇位之人。菁姨,你真是好手段!” 见白望春一言不发,却面带愠色,药铭微微点头似成竹在胸,“忍冬啊,你可是白家的后人?” 白望春望着药铭深邃的眼,喉头动了动,几经想开口,还是有所顾虑。 “忍冬,师傅被世人尊称为医圣,江湖上也有些声望。这辈子救人无数,不是恶人。一生很长,可能做过错事,但绝没害过人。这些年,师傅对你怎样,你心知肚明。我此番来,确是为了解开谜团,更主要是怕你有什么闪失前来接应。”药铭在慢慢敲开徒弟的心门。 闻言,白望春暗暗吐口气,愿赌一把。 “师傅,如今玉国都不存在了,重建的这玉华国是大梁人说了算,我只是个无足轻重之人,姓白又如何?” 药铭一时语塞。 “感谢师傅当年救了我,还将宝贵的医术倾囊相授,让我这十年活得有滋有味。”白望春双手抱拳,虔诚的磕了一个头。 “我确实是白氏的后人,是前朝先太子白展鸿的遗孤白望春。我托这白氏血脉的福而苟活至今。” “哦?”药铭还是很惊讶的。 片刻的踌躇后药铭站了起来,拉起白望春的手,轻拍他的手背,“忍冬啊,莫要欺瞒师傅。” “师傅,我没骗您,玉华国本就弹丸小国,大梁扶植我当皇帝,不过是为占领我国使得计谋,一来树正义大国之威仪,二来少废兵卒便可令我举国上下臣服。而我,只是傀儡,听话即可,不听话便可随意废之。所以我常年不在宫中,也没甚影响。这些年金銮殿上坐着的是我的替身。”白望春摇头苦笑。 闻言,药铭长叹一口气,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孩子,为师只猜到你可能是先太子的族人,不想你却是为师亲手接生的望春郎,你这一生历经如此坎坷,连为师这样饱经风霜的老朽都自叹不如。” 百望春眼眶湿润,连连苦笑。 “你今后有何打算?如今劝你回去安心当皇帝,心中怕也不自在?” “这一天总会来的,我已经准备好回去当傀儡皇帝了,我现在只想好好的活下去。” “嗯,似你这般想,那将比玉华国很多人都过得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鲜衣怒马,安享荣华。” “师傅说的是,只要我唯大梁马首是瞻。呵呵……”白望春笑得有些苦。 药铭顿了顿,似欲言又止。 白望春瞳仁微动,仿佛心神领会,“师傅不用担心,不管我是什么身份,我违反了岛规,定会去领罚,不会连累师傅。” 谁知药铭摇摇头,“忍冬啊,为师又不是个老古板,我早就想改岛规了,将我妙手岛的医术发扬光大。不过眼下,师傅有更重要的事对你讲。” “师傅请讲!” “你与我天生就有缘,似冥冥中皆有定数一般。是我将你接生到这世上,又机缘巧合的为你解毒教你学医,如今,为师可能又要救你一次,说不定还能改变你的命运。” “啊?”白望春一脸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