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茅厕出来后,恒蔷径直走到回廊下与等待她的小厮朝前院走去。已缠好纱布的瑶曲藏在茅厕门口,眼巴巴地望着恒蔷的背影,祈祷着自己今日就能脱离苦海。 回到二楼的隔段,一推开门,恒蔷便看见圆桌上摆满了喷香的酒菜,平安郡王正在为妙哥儿的碗中夹菜。两人听见门响,都抬头看向了恒蔷。 “表妹回来了?快,该用午饭了。”平安郡王向恒蔷招招手。 “是啊,悠然小姐快入座。”妙哥儿站起来,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恒蔷见他二人之间仿佛有了什么微妙的变化,微微一笑,走到桌边坐在了凳子上。 “来,表妹请尝尝这道松鼠鱼,甚是酸甜美味。”平安郡王给恒蔷面前的瓷碗里夹了一块鱼。 “有人看似心情很好的样子。”恒蔷朝平安郡王意味深长的地笑了。 “嗯,妙哥儿适才与我说了许多我不曾知晓的事情,而且……他说从此愿意将自己交付于我。”平安郡王深情地看了妙哥儿一眼,两人竟同时面含温情的笑了。 “是吗?”恒蔷也有些高兴地看向妙哥儿。 “是的,悠然小姐今日的一袭教导让在下茅塞顿开,我不愿再消极下去。而王爷对我宠爱有加,刚才竟许诺今后得我心时方得我身,这样的良人何处去觅?我这样的菜籽也弹地够远了。”妙哥儿低头害羞一笑,颇有些楚楚动人的韵味。 “好!若能成就一对神仙眷侣,我的福德不浅!”恒蔷会心的笑了。 “是啊表妹,我与妙哥儿的美好未来就全在你这位才女手上!来,尝尝这道水晶虾球如何。”平安郡王又殷勤的为恒蔷夹了一筷子菜。 “呃……真是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恒蔷愤愤地吞下一个虾球。 “呵呵……”隔段里传出了快乐的笑声。 凤仪宫中,专门为恒蔷的五位未婚夫准备的临时住所中,有一间名为幽兰筑的小院。踏进院内,举目四望,院墙的花架上密密层层的盛开着朵朵粉若烟霞的蔷薇花,院中一条彩色石子铺成的小路直通前方别致的小屋。小路两旁载种着丛丛新奇品种的兰花,驻足观望,粉嫩的“贵妃”温柔妩媚,莹绿的“翡翠”通透如璧,鹅黄的“明月”娇艳动人,纯白的“冰川”晶莹剔透……一阵清风袭来,蔷薇轻轻颤动,幽兰微微摇曳,花儿混合的芳香在风中飘荡,置身其中顿感心旷神怡。 兰花丛中,头戴遮阳帽身穿飘逸白衫的易兰卿正手持花锄为花儿除草。只见他神情专注,时而抬手拭去额角的薄汗,时而蹲下轻抚花儿娇柔的花瓣,时而浅笑着对花儿轻语。他秀美的脸庞,轻盈的身姿和那淡定的气度,让人望之如临坠入凡间的花神。 “呵,以前羡慕你们日日与美丽的蔷薇相伴,如今也不用羡慕了,我也将与我心中的可爱蔷薇朝夕相伴,祝福我吧!”易兰卿温柔地望着一丛绽放着洁白花朵的慧兰轻声说道。 “去了这许久,怕是已经开始教平安郡王唱曲了吧?”易兰卿微眯着凤眸仰头看向澄澈蔚蓝的天空。 正在此时,一朵红色的小烟花在空中绽放,看那位置应该离皇宫不远。 “又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发生?”易兰卿凝望着那已散尽的烟花,微微蹙起了眉头,“哎,情字参不透,故也难以琢磨她。”他垂下头无奈一笑,转身走到篱笆边将花锄放好,弯下腰在水桶中舀起一瓢清水,把他修长白皙的双手仔细的冲洗干净,略微整理了衣衫,从容地朝小院外走去。 出了凤仪宫,易兰卿正准备上轿,不经意的偏头时,望见恒蔷的贴身侍女夏荷提着一篮子白色的花儿远远的走来,正走到宫墙的拐角处,突然窜出个男仆撞了她一下,只听她哎呦一声把花篮掉在了地上,花儿撒了一地。夏荷看似很不高兴的样子训斥了那男仆,而那男仆也点头哈腰的赔不是,接着两人便蹲在地上把花儿朝花篮里捡。 易兰卿有事要出宫,远瞅着夏荷没被撞倒也没和那男仆发生口角,便淡然一笑上了轿子。 坐在轿中,他表面上看着淡定自若,心中却快速的思索着自己到底算露了哪一环,致使手下召他出去有事要禀。想着想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瞳仁转动间急忙让轿夫调头回去。路过夏荷与那男仆相撞的地方,他特意让轿子停下,出来将这个丁字路口左右看了看,一抹自嘲的淡笑挂在了嘴边,“呵,差点被他们蒙了。看他那装束就不是凤仪宫的人,怎就从这窜出来了?”遂坐进轿子,原路返回凤仪宫。 来到宫门前,易兰卿也不进去,使唤守门的男仆去传了春兰出来,避开旁人后,易兰卿对春兰小声说道:“即日起,你将夏荷与你排作一班,不要让她单独伺候殿下。” 春兰迅速的抬眼,一脸惊讶望着易兰卿。 见她那样子,易兰卿叹口气道:“倒不是我发现了什么,只是如今她长大了,反倒不如小时伶俐,适才我见她慢悠悠的走路都能与他人相撞,将一蓝栀子花尽撒在了地上,实在是不够稳重。殿下近来身子有些虚弱,需仔细伺候着,似她那般疯张我不放心。” “哦……”春兰的神情放松下来,“奴婢一定按公子的意思去办。” “嗯,你倒一向稳妥。”易兰卿点点头。 “这是奴婢该做的。”春兰欠身答道。 “嗯,殿下今日夜里才会回来,到时你们仔细伺候着。我有事先回府了。你去吧!”易兰卿嘴角含笑,翩然转身朝轿子走去。 皇宫外,易兰卿登上了自家的马车前往易府,途中经过一家名为墨香斋的字画店时。马车停了下来。 “我去取前日里装裱的一副字,你到前边路口候着就是。”易兰卿轻盈地跳下马车,回头对车夫和颜悦色的说道。 “小的遵命。”车夫赶着车慢慢朝前走去。 易兰卿看似不经意的扫视了左右两边,轻甩衣襟,迈进了墨香斋的门槛。 店内,有悉数几人在看字画,老板正在给一位优雅妇人介绍一副牡丹图,无意间回头看见了易兰卿,便招来店内伙计继续为妇人讲解,自己走到易兰卿身边礼貌的拱了拱手,“公子想要看些什么?” “前日我裱了一副‘永结同心’的字,约定今日来取。”易兰卿微微颔首,徐徐答道。 “哦!瞧我这记性!”老板抱歉的笑了,“前日也有人来裱那四个字。公子请随我来瞧瞧哪一副是您的。”他伸手邀请道。 易兰卿轻轻点头,同样伸出手,“请!” 二人来到后堂,老板从墙上摘下一副装裱好的字幅递到易兰卿手上,随即神情严肃。低声道:“参见门主!” “嗯,灵韵风里有何异常?”他接过字幅审视起来,并没有望他的脸。 “禀门主,大皇女殿下进去半个时辰后,灵韵风里就有信鸽放出。未时刚过,有一小女子从后门进入灵韵风,之后用托盘端了一壶茶与水千秋共同进入了大皇女殿下所在的隔段,片刻就出来了。”老板望着易兰卿手中的字幅说道。 “可看清那女子长相了?”易兰卿摇了摇头,把字幅递给老板。 “看清了,但却不认得。可宫里守门的那边传来消息说三皇女未时一刻乘车出了宫。”老板接过字幅,神情故作抱歉,转身将字幅挂在墙上,然后又取下一副来递给易兰卿。 易兰卿接过字幅,朝他点点头,“半年了都不见灵韵风幕后真正的主子,今日终于露面了。哼,右相大人和仁皇夫也真是,让这小丫头这般年纪就懂得枕边风的厉害,竟也开起妓院来了。我家那位丞相可是三十岁了才会使这一招!可惜,她到底是个小丫头沉不住气,为了搞臭她皇姐的名声,竟显露了头角。” 老板低头一笑,仿佛在赔不是:“门主说的是,要现在就去接回大皇女殿下吗?” 易兰卿摆摆手,故作不介意的样子,“不必,我不想让她知道太多烦心事,估摸着时间我亲自去接她。” 老板点头,“对了,大皇女殿下如厕时,遇到了瑶曲,好像两人在里面说了会儿话。” “嗯,此事在我意料中,为他赎身的一千两我都准备好了。”易兰卿将字幅夹在腋下,笑着与老板一起朝外走去。 “一千两?浑身癞疮还值那个价?”老板不可思议的望着易兰卿。 “呵,你不知花楼里的假酒都卖的是御酒价,何况是个大活人?”易兰卿摇头笑道。 “那倒是,喝的人还挺多,愿意挨宰就没办法了。”老板耸了耸肩。 “你是在说我吗?”易兰卿挑眉问他。 “呃……属下不敢。”老板紧张的伸手擦了把汗。 “呵呵……我又不吃人,瞧你那样子!走!”易兰卿拍着他的肩,二人一起踏进前厅。 “谢了,老板。贵店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过两日我再拿副画来裱。”易兰卿夹着字副朝老板客气的称谢,看似真是来取东西的。 “诶,惭愧惭愧!把公子的字副和别人的搞混了,公子不要介意才好!”老板低头朝易兰卿拱着手。 “小失误不必挂怀,就此别过。”易兰卿朝他颔首一笑,朝外潇洒走去。 刚出门,迎面走来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子,当她看清易兰卿的面容时,立即挡住了他的去路,不正经的笑了,“呦,好俊的公子!这是要去哪儿?” 易兰卿瞅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这位jiejie,小生要去我的婚房看看,要一同去吗?” “哎呦……公子真会说笑,去了碰上你娘子怎么办?嗯……公子身上好香!”她将一只手搭在易兰卿的右肩上,看似色眯眯的慢慢靠近了他的右耳,悄声道:“禀门主,那小丫头半个时辰前出了灵韵风,她会武功,我们把她跟丢了。” 易兰卿沉下了脸,低声道:“高手总是输在了轻敌上!速速加派人手找到她并盯牢!”说完一把推开了那女子,”大婶,请自重!”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走下了台阶。 “你……我有那么老吗?哼!”女子撅着嘴愤愤的走进了墨香斋。 华灯初上,灵韵风门前已熙熙攘攘,门口拉客的妖艳的粉头朝路人热情地挥手,一楼大厅里处处可见勾肩搭背、饮酒作乐的男男女女。二楼的走廊上,一些看似高雅的女子也都挽着一两个面貌清秀的男子往隔段里走,伙计们端着酒菜和香茶楼上楼下的穿梭,屋顶的大红灯笼绽放出的红艳光芒,让整个灵韵风都沉浸在一片暧昧的色彩之中。 “呵……”在躺椅上睡觉的恒蔷慵懒的睁开眼打了个呵欠。 “你终于醒了,快!这两句我又不会了。”平安郡王手拿着一页歌词走到躺椅边坐下。 恒蔷又打了个呵欠,回想着自妙哥儿一走,她就把想好的诗和歌写出来,并开始教平安郡王唱,不知教了多少遍,自己由于午休时间到而条件反射的睡着了,平安郡王都还在练,真是不得不佩服她的痴情! 恒蔷懒懒地坐了起来,“亏你还说自己善音律,我至少教了你二十遍,居然还没记住!”恒蔷郁闷的看着她。 “我真没吹牛,一般的曲儿我听两遍就能弹奏出来,可惜唱不行。你的大作美妙新颖,可这词曲完全无流派可效仿,要我现学现卖,当然难了。今夜人家要为心爱的妙妙全力以赴,容不得半点马虎,所以,只好麻烦表妹你耐心点!”平安郡王近乎谄媚的拉着她的衣袖摇呀摇。 “妙妙?呕……”恒蔷捶了胸口一拳,压住了想吐的冲动,正色道:“哪两句?我马上教!只是别再恶心我!” “嗯嗯,就这两句,多教几遍!”平安郡王用尖尖玉手指着一行歌词,虔诚地望着恒蔷。 恒蔷接过歌词,姐妹俩肩并肩、头挨头小声练起歌起来…… 阵阵悦耳的丝竹声从一楼飘然传来,门外的小厮敲门告知表演已开始,询问要不要推开门放下珠帘。 平安郡王点头应允,小厮轻轻推开了门,晶莹的水晶珠帘哗的放了下来,轻摇微晃间,颗颗水晶珠子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彩,如梦如幻。 恒蔷走到门口,隔帘观望,但见橘红带着暧昧之色的灯光下,红男绿女饮酒作乐,舞台上的华丽妓子妖媚歌舞,手捧托盘传送酒菜的伙计们点头哈腰地拾起滚落在地上的赏钱,春意绵绵的唱曲与玩乐之声在整栋楼内飘荡,好一派纸醉金迷的浮华景象! “哎,人性的贪痴与懦弱,爱情的背叛与虚假,在此风月之地展露无遗,但愿此生我经历这一回便够了。”恒蔷蹙眉叹道,一甩袖子将手背在身后。